关容翎将任务完成得很漂亮。 至少他在天意楼中盗取名剑花意后,能可在秦横波的手下全身而退。 这却不是他的武功有多高明。 只是秦横波心不在此罢了。 我想。 枕桑的死并非没有激起风浪,不过是风浪此刻还未掀动,秦横波另有想法。 我不帮他杀叶尘生。 难道秦横波就要就此放弃吗? 那绝无可能。 我的这位兄弟,十三年前年纪轻轻,还是个少年人,就已有无匹野心。 如今他深陷情爱泥沼,也不等同于他失去了以往的睿智冷静。 ——然而。 无论怎么想,秦横波心不在此,志也不在此,到底还是变了。 当关容翎把名剑花意交到我手上时,我有些许惆怅。 “见你毫发无伤,我应觉得欣慰。” 我说,“可我一想到你是在秦横波手下全身而退的,就觉得有点儿失望。” 关容翎冷着脸问:“你想我死在秦楼主的手里?” 我抚着手中的剑鞘,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是秦横波死在你的手里呢?” 关容翎道:“他不是你的兄弟?” “他当然是我的兄弟。” “那你还盼着他死在我的手上?” 我叹道:“这便是了,因为秦横波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亲手杀了他,所以我只能盼着你杀了他,这样,我既满足了心愿,又没有辜负我和秦横波之间的兄弟情义,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 关容翎看着我时的眼睛全无柔情。 哪怕那是双很多情的眼睛。 他眉眼间氤氲的神色可谓冷漠。 关容翎说:“二楼主若是生在商贾之家,想来一定是算账的一把好手。” 贰、 此人甚不可爱。 我不喜欢。 叁、 冷了段时日,西云楼龄带着秦横波的令牌来了我的别庄。 秦横波终究还是要管这桩事的。 名剑花意失窃,亦是对天意楼的一种挑衅。 他再对枕桑念念不忘,也不得不坐下来,冷静料理这桩事。 我是很无所谓的。 毕竟名剑花意之所以失窃,是因为我想要它失窃。 西云楼龄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翻看关容翎交来的秘籍。 我大大方方地看,因为我知晓西云楼龄不是个好奇的人。 他有些时候也无趣。 譬如在不感兴趣的事上绝无好奇心,譬如秦横波让他不要管的事,他就绝对不会管。 不像我。 秦横波越不想我知道的事,我就越想知道。 就比如他来请我回天意楼商议名剑花意失窃一事。 我更好奇:“你什么时候回的天意楼?” 西云楼龄还是那副做派,严谨认真,寡淡得可以:“禀二楼主,在三日前。” 我道:“秦横波还愿意你回来?” 他垂着眼帘,教我看不清神色:“兹事体大,属下理应回来。” “叶尘生竟也同意你回来。” 西云楼龄道:“属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何谈同意。” 我道:“怎么能说没有关系,枕桑可是因为你,才会死在叶尘生的手上。” “二楼主明鉴,枕桑的死与属下绝无关系。” 他答得一板一眼,又不是那般谨小慎微,倒让我看出一点古怪。 我上下打量他片刻,意味深深:“西云楼龄,你和叶尘生……” “没有任何关系。”他脊背挺直,不见半分破绽。 可没有破绽亦是一种破绽。 我笑了笑,起身道:“回天意楼可以,只不过我有一桩事要做,三日后,我自会回天意楼。” 肆、 我在一艘画舫上遇见了归鹤仙。 这场相遇绝非偶然。 关容翎完成了我交予他的任务,我便要回以我的诚意。 譬如归鹤仙的性命。 江湖上有名号的人不少,名号人人皆知的,那却是少之又少。 因而名号可以自己随意传说,却不一定人人都能记住。 如我和归鹤仙,就是另一种。 我们的名号都是旁人叫出来的。 既然我们都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在画舫上遇见,自不能装作不认识,没见到彼此。 我与归鹤仙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又凭什么不见我? 我明白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否则做不出出卖朋友,害死关家满门这样的事。 他得了利益名声,也丢掉了良心。倒也和我十分相像。 我落座在归鹤仙对面。 他广袖流云,翩翩白衣,乍看之下也是个风流人物。 只可惜岁月催人老,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英俊青年,如今脸上已有了老态。 归鹤仙倒对我很和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二楼主。” 我亦温柔作答:“能在此处见到归鹤仙,实在是有缘。” 归鹤仙道:“听说武林盟会在即,天意楼欲跻身四大盟之一,为此,可谓是做了万全准备。” 我一顿。 旁的不说,归鹤仙和我谈论天意楼的事情,实在让我有些舍不得杀他。 我少见这种人,不谈风花雪月,反而谈起我的心事。 “归鹤仙的消息实在灵通。”我道。 归鹤仙一笑:“两位楼主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哪怕我不知道此事,一见武林盟会即将召开,也能猜到天意楼必将做足准备,算不得消息灵通。” 我叹道:“只可惜秦横波并不如我所想那般在乎此事。” “哦?这是为何?”他似有些吃惊。 我道:“秦横波别有心事,连和我说好的话都能转头就忘,你说,这还是不是兄弟?” “这自然不是!”归鹤仙道,“兄弟之间交托好的事,怎能说忘就忘。秦楼主做事有些过了。” 这种话实在好听。 我笑了笑,又道:“的确如此,要我说,如若你是我的兄弟,想来我交托的事情,你一定桩桩件件都办得很好,绝不会半途而废,反捅一刀。” 归鹤仙道:“二楼主说笑,秦楼主再如何,也和你是多年兄弟,你们之间的情谊,整个江湖都是有目共睹。” 真是可惜,他没能听懂我那“反捅一刀”背后的深意。 大抵是忘了。 如果一个人亏心事做得很多,那他很可能忘记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亏心事。 我道:“可我对秦横波不太满意了。” 归鹤仙眉头一皱:“什么是不太满意?” 我道:“当初创立天意楼的时候,我想着和秦横波是难得的兄弟,让他做了大楼主,掌管楼中一切事务。然而如今武林盟会在即,他这个大楼主反倒甩开手来,我自然不满意。” “二楼主倒是坦诚。” 我淡淡笑了:“这是自然。需要知晓这江湖上没有多少人能藏住秘密。夫妻间尚有龃龉,父子间尚可反目,还有什么是瞒得住的呢?既然是瞒不住,干脆就不用瞒了。” 哪怕全江湖都知晓我和秦横波不再是兄弟,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在江湖的名号之所以如斯响亮,不在于谁是我的兄弟,我是否是天意楼的楼主。 只在于我谢兰饮这个人。 只不过这名号传出时有没有我这张脸的功劳,倒是个未解之谜。 归鹤仙此时斟了杯酒,示意与我碰杯。 我从善如流。 归鹤仙道:“最近凌波宫可不太平。” 原来听了我的秘密,他还想投桃报李。 真是个善良人。我想。可惜很快就会死在我的手里,因为我没有良心。 我道:“为何不太平?” 归鹤仙道:“那闭关已久的老宫主终于出关,头一件事,就是一掌击毙了五位弟子,此事闹得凌波宫人心惶惶,后来又传出什么宝物被盗,凌波宫现在已是满江湖通缉那盗走宝物之人,啧,这次武林盟会,凌波宫怕是够不到四盟之一了。” 我心念一动,慢声问:“那盗取宝物的是谁?” “是那老宫主的义子,也是他的亲传弟子,名叫关容翎。” 我叹道:“这个名字,归鹤仙不觉得耳熟吗?” 他神色骤变,猛地看向我。 这一刹那间,我拍剑出鞘,他不及出手抵挡,已被我先下一城。 画舫上曲声靡靡,剑光映下,水波荡漾,激荡一声,归鹤仙的尸体就此落入水中,拍开圈圈涟漪。 我丢下剑,倚着栏杆看这湖泊,染了朱红,在夜色里竟也浓艳重彩。 可惜我的剑脏了。 我微微一笑。 终于有理由换一把剑了。
第5章 壹、 我去见了秦横波。 他让我有些意外。 在来见他之前,我想过如今的秦横波会是怎般模样,唯独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平常。 不错,秦横波给我的感觉,就是平常。 好像枕桑的死于他而言并不是何等重要的事。 甚至于他冷静得如同世上不曾出现过枕桑那样一个人。 我几乎要赞叹他的冷静。 但我没有。 我只是将封在木鞘中的剑放在了桌上,然后坐在他对座。 任谁也不知道,这支木鞘中藏着曾搅乱江湖风云的名剑花意。 真要说来,我和秦横波当年盗取名剑花意,为的就是能成为名震江湖的传奇。 当年的事,如今想起,也有几分叹息。 那时我与秦横波的武功都还算不上绝顶高明,盗取名剑花意那日,更是九死一生,险些一起踏进黄泉路里。 截杀我们的那群江湖人已十去六七。 而我和秦横波之间,大抵也有朝一日要走到反目成仇的境地。 可我并不是那么期待那一天。 他终究和我做了十三年的兄弟,也为我捱过三掌,扛过六剑,躲过无数次的暗器偷袭。 在当初,我也想过与秦横波并肩一生,做永远的兄弟。 只是当初,它只是当初。 贰、 秦横波不知我的心中在想什么。 他面容平静,声音也很平静,整个人犹如无波的枯井。 “名剑花意失窃了。”他说。 我装得讶异:“可知是何人所盗?” 秦横波答:“我虽没有见到那人相貌,可也与他交手过片刻。” 我静等他继续。 秦横波便继续道:“他所用的武功,与你有些相像。” 啊,那是自然。 关容翎被废了一身的武功,再用凌波宫的功法,到底不太合适。 我就赏了他一本新的。 可惜我收藏来的秘籍几乎都与我的功法相合,随便挑一本,结果也都是如此。 左右关容翎总有一天会变成我的狗。 那他练的功法与我相似,也合情合理,没什么好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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