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上不过一行字:不曾见到关容翎的踪迹。 我先是有些不解。 关容翎离去之时虽是不告而别,之后我却也收到过他寄来的信件。 他不曾说自己究竟是要去做些甚么,然则信中字句情真意切,半点儿不像是要与我分道扬镳的样子——如此,他在心中提及的地点,自该不会有误。 那洛无度去寻他却不见人影踪迹之事,怕是另有隐情。 我决意亲自动身。 冀昭托我再为关容翎带去一些解毒的药丸,我问他这药丸到底有多少用处,冀昭干笑道:“总归是有点儿用的。” 既然说是有点儿用,那便是没甚么大用了。 我嗤道:“亏你还是个神医。” 冀昭张了张嘴,有些愤愤:“做出这种蛊的人尚且不能解蛊,我又不是修行蛊术的人,自然要慢上一点。” “哦?”我挑眉,“听你话意,你还有信心为关容翎解蛊?” 冀昭道:“生死结不就是最好的一个法子?” 我道:“除此之外,我认为你需要想出第二有用的法子。” 于是冀昭不再开口。 叁、 我于六日后抵达了关容翎信中所说的地点。 风雨飘摇,长街上行人稀稀,唯余我乘坐的这座马车停留在巷口,乌青色的天笼盖了整座城市。 洛无度未曾留在此地等我。 他言说自己也是忙里偷闲,难得寻到个时候为我调查这种“小事”。 哪知我给出的地点他探寻多日,竟一无所获,如此便知不是他上当了,就是我上当了,最坏自是关容翎出了差错——不过以洛无度所见,出差错的可能小之又小。 因而洛无度一一探听过,此处不曾听闻任何怪事,亦不曾见到关容翎这样的人。 若说关容翎是乔装改扮过,也不是不可能。 但再如何改变,关容翎呈递在我手中的信纸上书写的宅邸总不会错。 可那宅院空空荡荡,荒废已久。 像是座废墟。 这桩事着实令我意外。 我在城中寻查关容翎的下落许久,确然也和洛无度一般一无所获。 是以我不得不承认一桩事情。 关容翎呈递在我信中的那些言语,大抵十假一真。 譬如他想要留在我身边是假的。 他想做我最好的一条狗是假的。 他要去往的地方是假的。 唯有他不告而别的这桩事,是千真万确的。 肆、 我不至于发多大的火。 我确实心里不痛快。 我不愿说自己对此觉得痛苦或是失望,因而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不太明白关容翎为甚么会这么做。 他杳无音讯,我便也懒怠再托洛无度帮我做些甚么。 可惜冀昭辛辛苦苦研制的那些药丸。 不过想来良药苦口,那些药丸不一定是多好的滋味,兴许不曾尝到那点苦,反而不算可惜。 又在城中多留了几日,我忽而疑心那信件中怎会写出这样一个地点。 我便在那座荒废的府邸附近打听消息。 这座府邸的主人姓江,据说有个离家许久的儿子,名唤巳尘。 我又多打听了几句江巳尘其人。 ——随之确定,此人或许不与关容翎有关,却一定有某些问题。 在大抵半个月前,他曾回到家中,面对荒废许久的府邸,江巳尘不曾做任何事,只是似乎从府中取走了什么东西。 而半个月,足以发生很多的事情。 我转而去驿站打听江巳尘的下落。 巧合的是,我运气尚可。彼时当值的车夫正巧在那一日见过江巳尘。 他先前不为所动。 嘴上说:“我不可暴露客人的行踪。” 这就是江湖的某种规矩。若我与江巳尘皆是寻常人,他兴许还会直截了当说出江巳尘的下落,可我与江巳尘显然都是江湖人,江湖上的事情,总要比普通百姓来得更复杂些。 车夫有所顾忌,我心知肚明。 是以我抛出了一锭银子。 车夫立刻改口道:“不过看在您气质不俗,风度翩翩的份上,想来您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他很快向我交代了江巳尘的下落。 就在距离此城大抵十日路程的另一座小城。 伍、 十日路程,我一日即可至。得了消息,我反倒不着急去见江巳尘了。 我在城中多停留了两日,确保江巳尘近日是不会再回来了,我方动身离开。 我赶至那座城时,天未有雨,夕阳西落,每片云霞都绯色深深。 随便寻了个客栈,我再出门,比照着关容翎的面容,我四处打听了一番,还真教我知道桩事情。 大抵在前些日子有个相似的人与一位容颜颇为英俊的男子进了城。 之所以教人记住,盖因那英俊男子嘴里唤那人“师父”,模样之亲密,颇像两个恬不知耻的断袖。 最后一句并非是我所说。 只是应答我问话的人直言快语,满面不屑:“我平生最讨厌断袖,”那人道,“他俩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所以记得挺牢的。” 我赞赏他的记性不错,随手赏他一锭银子,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那人答不上来。 另一边急得抓耳挠腮的店小二顿时凑上前来,赔笑着开口:“这我知道!我听他们说要去什么东巷!” 我挑眉,离去前抛下最后一锭银子,直接向那东巷走去。 哪知就是这般的巧。 我刚刚踏入东巷,在一处转角时便看见了关容翎的背影。 他似是身上毒蛊发作,疼痛得挪一步都难当,扶着墙往前走上两步,脚步踉跄,显得十足狼狈。 他未执剑,就不再如个江湖客,更似是个病痛缠身的世家子。 我将将要走上前去,从我身后忽然蹿上去一个人影。 那人眉飞入鬓,星目薄唇,着实是个英俊人物。 他一手握住关容翎的手腕,一手虚虚搭在人腰间,我如此勾魂摄魄的大美人站在他旁边,他看也不看,倒是十分专注地盯着关容翎的侧脸:“师父,您的身体难道又……我扶您回去,慢些走,来,我轻轻牵着您。” 我微微眯起双眼。
第58章 壹、 这江巳尘殷勤至此,关容翎倒也欣然接受。 好似这突然冒出来的徒弟与他相识日久,亲密无间,连我这个做主人的都需退避三舍。 这绝无道理。 那江巳尘扶着他走了一路,我跟在后面,眼见着江巳尘将人扶进了路旁的一幢宅子。 我在原地略站了会儿,直接飞身而入,跟着江巳尘的背影拐了两道弯,才见他小心翼翼放下关容翎,扭头向我看来。 江巳尘的声音对着我倒是很冷:“还打算看多久?” 我无意追究他是个甚么态度。 我走到近前,取出冀昭托我带来的药袋之一,掂在手中:“你的脾气不怎么好。”我说。 江巳尘嗤笑道:“我需要什么脾气?你跟我走了一路,在后面难道还没尽兴吗?我没有直接对你动手,我的脾气已经算很不错了。”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若我想讲道理,那天底下什么道理我都可以听,若我不想讲道理,那再真切的道理对我来说都是歪理。 正如江巳尘此时说的话,确然有理,我却毫不在意。 我只道:“他痛成这样,你却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废话,你难道有办法救他?” 江巳尘道:“我没有办法,这又是什么?” 我道:“帮他抑制蛊毒的药。” “你怎么会有?”江巳尘狐疑,“难道就是你对他下的蛊?” “我若是想要折磨他,不必用蛊。”我淡淡道,蹙眉问,“你到底要让他痛到甚么时候?” 江巳尘还是对着我神情冷漠,冷哼道:“我不认识你,凭什么信你?” 我道:“你不信我,亦不动手,是想我做甚么?” 我自问这句话问得合情合理。 可惜江巳尘没能领悟我的道理,他大抵是个读书甚少的粗人,我这般问他,他竟是一言不发,反而向我翻了个白眼。 但江巳尘还是接过了我手中的药袋,几下倒出两粒丸药,我见他伸手过去,忽然道:“还是我来罢。” 他偏过头看我一眼。 我已走得更近,拿过那只药袋,重新倒出两粒药来。 我将药丸递到关容翎唇边。他已痛得神智不清,大抵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可即使如此,他亦能看出本阁主风华绝代,独一无二,否则实难解释他为何会如此听话地吃下这两粒药丸。 总不能是因为他错认了我是江巳尘。 我挑剔地多看了江巳尘几眼。 我认为他与我相较,仍是萤火月皓月争辉。 贰、 哪知第二日关容翎苏醒过来就对我翻脸不认人。 此次蛊毒发作得厉害,想来亦有蛊毒日渐加深的缘故,他这般吃下两粒药丸仍能昏迷至此,可见蛊毒霸道,再难拖延时间。他不求我救他性命便也罢了,可连他如何与江巳尘结识,又如何给我交出一封假信件,再如何试图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在我眼皮子底下和人暗度陈仓——他也只字不提。 简直岂有此理。 我暗示他向我解释他的不告而别、有意隐瞒,我亦讲说看在他身中蛊毒如此不易的份上,可以原谅他这些许的任性。 可关容翎也不知懂没懂我的意思,他只向我大力夸赞江巳尘。 讲说江巳尘“身家清白”。 他道:“巳尘在武学方面一直都很有天分,若是阁主愿意多多培养他,想来巳尘与我在武功上也能不分伯仲。” 我静默凝视他片晌,道:“你与江巳尘是甚么关系?” 关容翎说:“巳尘是我的徒弟。” 我哂笑:“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徒弟?” 关容翎怔了一会儿,他唇色发白,仍有几分疲态,言语却是十分坚决:“是,巳尘和我有缘。” 我端详他的神情、脸色,几乎有些生怒。 我问他:“关容翎,你是甚么身份?” 他看我,认真地答:“我是阁主的一条狗。”顿了顿,他又说,“我亦是阁主的一把剑。阁主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想让我成为什么我就成为什么——关容翎活在这世上,本就再无外物想要拥有。” 我气极反笑:“如此说来,我还真不该杀了单古艾?” “与阁主无关,”他摇了摇头,“阁主能来为我送药……我已十分感激,又何来该不该一说?” 我道:“我看你并不清楚。” 关容翎抿了下唇,他别过头去:“离开之前我就与阁主谈论过……我的确是有些事情要做,阁主放心,这些事绝不会影响到阁主,包括极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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