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常有,美人常有,可灯下美人,却未必时时能见,关容翎,我在这个时候看你,你合该对我感恩戴德,毕竟……我可少有欣赏美人的心情。” 他不看我,目光不知落在檐下何处:“阁主前些时日还在说我是一条狗。” 我微笑:“你不想做人,反倒想做狗?” 关容翎:“若做狗较之做人更容易,那属下更想做条狗。” 我问:“做狗如何比做人容易?” “做人还需揣测阁主的心思,”他倒也坦诚,“可若我只是条狗,就能效仿那只飞鹰,诸事不问、诸事不知,只做阁主想要我做的事即可。” 我挑眉:“这么说,你还艳羡他不成?” 关容翎道:“属下只是回答阁主的问题。” 我探手去摸他脸颊,指下肌肤温热,映入灯火之中,好似白玉添了抹暖黄。 他僵了僵身体,却也没避开。 我道:“关容翎,你这番话说得不好。” 关容翎抬了下眼帘。 “你说过喜欢我,”我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正对着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过的话,难道自己不好好去做么?” 关容翎只好问我:“阁主想要我怎么做?我只是一条忠心的狗,实在猜不出阁主的心思。” 我道:“猜不出便不猜了吗?” 他叹了声,好似有些无奈:“阁主,我们现在分明是在潜入凌波宫,有要事需行……” “我什么时候说潜入凌波宫是有要事?” “……” 我看着关容翎有些怔愣的脸,微笑道:“我是说凌波宫怕是有甚么趣事。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我难道会在乎?” 关容翎还仰着头看我:“那阁主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松开手指,往下蹭了蹭他的喉结,意味深深地答:“你猜啊。” 贰、 凌波宫的老宫主叫单古艾。 他做得出滔天恶事,也装得出一派正直。 譬如此时此刻我与关容翎借着屋中的烛光看他,他坐在太师椅中,左右两侧站着门下弟子,隐隐传出说话声。而他面容慈祥,脸上带笑,看着确实不像个阴险歹毒之辈。 不过以貌取人这一点,大抵也不能推为世间真理。 譬如我谢兰饮,貌美风流,享誉江湖,可我也同样是个阴险歹毒的卑鄙小人。 单古艾道:“那谢兰饮着实是欺人太甚!” 我挑眉。没想到他近日动作频频,竟然还没骂够我,在今夜也要提一提我名姓。 “宫主息怒,”一位身着弟子服的人开口道,“武林盟主已允肯我们向极意阁出手,只要宫主示意,我等必将让极意阁从此消失在江湖上。” 倒是好大的口气。 单古艾道:“你以为我不想?可那谢兰饮毕竟曾是天下第二,论武功,我们无人能胜得过他,论心计,他将我凌波宫耍得团团转,实在可恨,亦不可小觑。论权势……他虽与天意楼再无干系,却和临渊剑阁来往甚密,与他作对,说得轻易,做起来却难。” 他能这般剖析利弊,还说得有条有理,着实教我惊讶。 我偏过头看了关容翎一眼。 关容翎回望向我,低声问:“阁主看我做什么?这里又没有灯。” 我并未答话。 我只是想,单古艾这样的人,如何养出关容翎这般的人? 是单古艾彼时装得太好,还是关容翎这个人,半分悟性也没有? “不过……”单古艾的声音忽而又响了起来,他笑得几有些狰狞,“他再厉害,我也有法子对付他。” “宫主有什么办法?”另一位弟子恭恭敬敬地询问。 我亦很好奇他有什么办法。 单古艾道:“我的好徒儿、好义子,不就在他谢兰饮的身边吗。” 关容翎一瞬握紧了剑。 我挑眉,继续凝神细听。 又有弟子追问:“弟子不解,难道关容翎能帮我们对付谢兰饮不成?” “想要他出手对付谢兰饮,绝不可能,”单古艾笑意加深,脸上沟壑从深,“但我能利用他对付谢兰饮。” “……宫主的意思是?” “来人,取我的锦盒来。” 我与关容翎对视一眼,眼见着有人双手捧着一只锦盒走到单古艾的身前。 那人单膝跪地,低下头来。 单古艾伸出手,解开锦盒的盖子,从中取出一条蠕动着的细虫。 灯烛之下,我看着晶亮发光的虫身,心中忽然闪过一道不详的预感。 下一刹那,单古艾捏着这条虫子,指下用力,猛地将其捏成两截。 “……哈。” 关容翎的喘息声一瞬响在我耳边。 我凝眸侧首,他握剑的手微微松开,正屈指拭去唇边的血迹。 单古艾的声音又冷又沉,于屋中回荡:“早在我带关容翎回到凌波宫的时候,就已为他种下了蛊。此蛊若母虫不死,终其一生不会发作。可若是母虫死了,那养在他体内的子虫将会苏醒,暴虐难安、啃食血肉,教他毒入肺腑,神仙难救。” “这才是我一直不动手的原因,”单古艾冷笑,“只要谢兰饮有一分在乎我这个好义子,他就绝对要想尽办法为他解毒。” 关容翎往后退了一点。 我立即伸手拽过他的手腕,果真见到一片暗色从他掌心开始蔓延,顷刻间蔓上手腕。 我捏住他的掌心,连封他六道穴道,手一松,以内力震散屋顶的数十张瓦片,直接从上至下跃下屋中。 我来得蹊跷突然,众人皆是一惊,单古艾更是霍然站起。 眨眼之间,单古艾身体腾空、五指屈抓,直直向我撞来,我趁势一手擒住他手腕,往后一接,教他自己的手死死按在了他自己的喉咙上。 “什么蛊?”我低声发问。 单古艾“嗬”了两声:“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谢兰饮……你……” “宫主!” 满室兵器出鞘,声响激昂,众人齐齐往前踏了一步。 然而还是晚了。 我已经扭断了单古艾的脖子。 我松开手,任由他的尸体倒在地上,跨过去往前行了两步。 众人又齐齐后退。 我的目光落向那位捧来锦盒的弟子,温和道:“你知道是什么蛊吗?”、 他跪倒下来,慌忙摇头:“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里面装着蛊虫,但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我不知道!求求你饶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环顾四周:“你们无人知道那是什么蛊吗?” 一片死寂。 我无意就在此时将凌波宫上下屠灭干净,拿过那只锦盒,我赶回关容翎身边,眼见他脸色苍白,冷汗尽冒,痛不欲生一般。我顿了顿,俯身道:“……关容翎,你别怪我。” 他痛得无法回我的话,只能勉力抬起眼帘,脆弱至极地望向我。 我道:“我有些不太高兴,所以一时失手,将单古艾杀了。” 他原本想要亲手报仇的。我想。可惜我真的失手了,谁让单古艾惹到了我。 关容翎没有应话。 他静静看我片刻,唇角扯出个不甚好看的笑。
第42章 壹、 我带着关容翎回到了极意阁。 我有心去天机楼买几则消息,问一问关容翎体内的毒蛊究竟是甚么东西。 三娘唤住了我。 她说:“阁主,三娘的师父,曾经是个神医。” 我回身看她,灯下眉目清秀,带着几分坚决。我挑眉道:“曾经是个神医,那现在呢?” 三娘道:“在三娘的心中,师父一直都是神医。只不过是现在比以前更不轻易治病罢了。” “神医不是一向都有规矩?”我道,“你师父有什么规矩?” 然而三娘却道:“我与师父如今都是极意阁的人,既然我们身在极意阁中,自然是阁主有命,莫敢不从。” 贰、 单古艾着实是个刁钻毒辣的人。 这毒蛊世间大抵仅此一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棘手。 好在那夜毒蛊发作时来势汹汹,一旦重新蛰伏,倒也与平时无异,看不出有甚么。 只是关容翎到底不能再如从前那般随性恣意。 谁也不知下一次毒蛊会发作在甚么时候。 听冀昭的意思,这毒蛊发作的时日,大抵也没个定数。 彼时冀昭如此向我解释:“世上的毒蛊种类繁多,可奇毒往往就是奇在它‘不可预料’。” 所以这毒蛊会何时再发作,又会发作到甚么时候,都是个未知之数。 我有些心烦。 眼看着大事可谋,却偏偏撞见这种事。可恨那单古艾武功平平,我不过用力一点,他便死得这么痛快,教我反而不痛快起来。 关容翎不意整日留在极意阁中养伤。 他同我讲说他伤势不重,只要毒蛊未再次发作,他便是与常人无异。 道理如此,可我不愿意。 我道:“要是关键时刻毒蛊发作,你能如何抵抗?还不如留在极意阁中,免得突发意外,你我都措手不及。” 关容翎静默了片刻,他道:“阁主,单古艾已经死了。” 我偏头问:“甚么意思?” 关容翎:“属下一直都想亲手杀了他。” 怪我吗?我云淡风轻地回答:“那夜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是他惹我,我不小心才杀了他。” “可单古艾还是死了。” “……你想说甚么?”我反问他。 关容翎答:“我的仇人死了,我还报什么仇。” 我道:“你到底甚么意思?” 关容翎道:“既然我都不用报仇了,我也就不用留在极意阁了。” “……” 我没理他,狠狠剜了他一眼,我转身离开。 叁、 我觉得自己受骗上当。 洛无度抱着酒坛子劝我别想太多,不过是一个人嘴上说“喜欢你”但背过去又“讨厌你”,洛无度道:“这种事情我都习惯了。” “当年我做圣子的时候,一群人面上对我毕恭毕敬,好像我真是阿神降世。转头背地里就骂我高高在上,实在是没有道理。但是没道理也是种道理,谁让他们只认自己的道理,而不认我的道理。” 但这和我与关容翎之间没什么相似。 “行了,不过是甜言蜜语说了,你信了,”洛无度撑在桌边嘲笑我,“你要是不信,还有这种事?” 我问洛无度是不是想死。 他把酒坛子放回桌上,端端正正坐好了:“我不想。” “但我说的话难道没有道理吗?”洛无度直呼冤枉,“我都是为你着想。我在劝你,反正你又不喜欢关容翎,他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那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你不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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