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站在厅中,闻言,神情略有些错愕。 “……” 她静默片刻,低声道:“阁主猜得不错。三娘身后确然还有一个组织,只是三娘此次前来,乃是奉了师命,其余的事情,三娘皆不能答。” 我亦不需要她再回答甚么。 我道:“十万两白银想要买下武林盟主的命……说来也还是不足。” 三娘道:“若是事成,三娘与师父,都会加入极意阁。” 我指尖一顿。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筹码。”我笑了笑,道,“可你们若转而投身极意阁,岂不是与‘叛门’无异?你师徒二人又如何会觉得——我会收下你们这两个‘叛门’之人?” 三娘又沉默了许久。 她答:“还请阁主给三娘一个机会。” 我有些意外:“什么机会?” 三娘道:“在阁主动手之前,三娘可去凌波宫内,为阁主取下几个人头。” 我道:“依你之言,你的武功怕也只高不低,为何不自己动手杀了武林盟主?” 我问至此,三娘的神情有片刻失神。然而她一字不答,沉下脸道:“请阁主给三娘一个机会。” 我道:“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我并不需要你去凌波宫。” “阁主想要三娘去何处?”她问。 我笑意深深,慢条斯理道:“去北地,我想看到张奕的人头。” 陆、 虽不知我与张奕到底有甚么仇怨,可是在北地,他对我的所作所为,足以引动我的杀机。 彼时不对他动手,是实力不足。后来未对他动手,是时候不到。 如今我已创下极意阁,诸多事务清明,自然就有了心力再去计较彼时在北地之事。 就算今日没有三娘,我亦会派出下属前往北地,将张奕这个可能的“后患”铲除。 莫说我是心狠手辣之辈。 怪只怪张奕在当初谋划陷害于我。若他不曾对我出手,想来我也懒怠去寻他的麻烦。 不过他既然动手过一回,便也该知道我定然会报复。 此时此刻,正巧有人送上门来,我焉有不用的道理? 柒、 武林盟主到底还是应下了凌波宫的请求。 大抵是凌波宫也是死缠烂打的一把好手,将那武林盟主缠得烦不胜烦,这才不得不应承下来。 不过这种事放在旁人眼中,便是我谢兰饮离开天意楼后失了势。 至于有多少人会将这桩事放在心里,我并不在意。 倒是叶尘生有些闲情逸致,来极意阁中与我见了一面。 得知我之后会请人出手暗杀武林盟主,他有些惊讶:“这种关键时候,你也敢让武林盟主意外身亡?你就不怕他们攀咬于你,说是你做的?” 我道:“本就是我做的,难道还怕他们说不成?” 叶尘生道:“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说那北地的张掌门同你有怨,左右他现在也阻碍不了你什么,也不是现在就得丢了性命,你又何必为着杀他,反而又将自己推到风口上。” 闻言,我笑了笑,叹道:“我求的就是这风口浪尖。” 叶尘生问:“你想做什么?” 我道:“我创立极意阁,本就不是为了安稳度日。如若我一直不带着极意阁走入江湖,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我谢兰饮卷土重来,更与当初截然不同。韬光养晦的道理,我懂,可如今我并不需要如何韬光养晦,相反,我必须锋芒毕露,教世人都看清楚,我,极意阁,皆是什么样的面目。” 叶尘生听罢,神情间流露出几分惊异。 “你如今是一刻也等不得?” 我道:“算上那十三年,我已等了很久。自然一刻都等不得。” 叶尘生道:“也罢。你既然选择走这条路,那便随你心意就好。只是临渊剑阁与你相合作,可是只看利益,不看错谬。若是你做的事情有违我临渊剑阁的利益,我是千万不能与你再合作的。”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这般说,我便付之一笑:“叶少阁主大可宽心,我谢兰饮,还不至于走到绝路上。”
第39章 壹、 前两日,段渐衍寄书传信,言说今日邀我入宫面圣,书上规矩诸多,教我一一牢记,莫要冲撞贵人,惹怒龙颜。 彼时我将将接下信笺,阅罢只觉惊奇。想那皇宫巍峨,天子居所,纵使我昔年骄狂再盛,亦不曾动过进宫的念头。 哪知这等时候,竟还能获此“殊荣”。 段渐衍一片好心,我自不推诿拒绝,认真读过书册信笺,一堆规矩自然繁琐,令人厌倦,但直到今日,段渐衍前来极意阁带我入宫时,我才领会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坐上段渐衍指派来的马车,与他同席对坐,忽而道:“段大人,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段渐衍凝目看来:“什么问题?”他问。 我道:“今次我进宫面圣,岂不是要跪地叩拜天子?” 段渐衍答:“这是自然,陛下乃九五至尊,真正的天下之主,阁主既要面见圣上,自当跪地叩首,以示忠诚。” 我心道这般不巧。 我谢兰饮一生不曾跪过任何人,哪怕是悬死之际,亦不曾跪地求饶,俯首认输。要我跪地叩首,以示忠诚?笑话中的笑话。 可要觐见天子,若我不跪不拜,难免冒犯天威,着实也有些难办。 需知皇宫内同样是高手如云,不知多少绝顶高手受天子相邀,居于宫中,护卫安危。这亦是我当初抉择与朝廷合作的原因之一。 我想借朝廷之势,便与朝廷合作,此时皇帝想要见我,旁人来看,无论是因为什么,于我、于极意阁而言,皆是百利而无一害。 但我委实做不到这些,我问段渐衍:“难道我非跪不可?” 段渐衍眉峰一皱:“你若不跪,便是冒犯天威,可是要诛族的大罪。” 我闻言,笑意深深:“哦?我上无父母,下无子孙,无亲无友,不过养了条狗。三族也好,九族也罢,诛到最后不过两条人命罢了。” 贰、 我自当不跪天子。 哪怕那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纵然宫内高手如云,皇帝还能号令千军万马,可我谢兰饮不想做的事情,我便绝不会做。 段渐衍将我送到了大殿前,他道:“一切小心。” 是十分真诚的。 我笑得淡然:“辛苦段大人了,待见过陛下,我还欲与段大人喝一杯酒。” 他笑了笑,不曾答话,只退到一旁,转过身去。 引我入殿的内宦垂眉低目,步履轻微,大抵也练过一些时日的功夫,也不知这是为着天子安危,还是其他。 我随之入内,步步行至殿中,抬眸看,天子便高坐于上,一身明黄服饰,灼灼于目,尽显天子威仪。 若我要跪,此时便得屈膝俯身。然我没有。 我只拱手道:“谢兰饮拜见陛下。” 连书册中特意标明的自称亦未用起。 天子高坐在上,狀似无悲无喜,可声音低沉,像带着几分薄然怒意:“谢兰饮?段渐衍传唤你时,不曾教你规矩?” 那内侍立刻接过话头,斥责道:“大胆!面见陛下,竟敢直视天颜,更不屈膝下跪,来人!” 话音落下,四处骤然亮出数十道人影。皆是挎剑跪地,气氛肃穆至极。 我却不惧。 这群人中,武功或许有出众卓然之辈,于我而言,却与蝼蚁无异。 我不仅直视天子,不屈膝下跪,不俯首叩地,更一步、一步向前行去,迈步至金阶之下。 “放肆!” 天子勃然大怒,手一挥,扶手边金盏应声滚落,数十名侍卫齐齐亮剑,剑鸣铮然,争先恐后般破空刺来。 我漫不经心一笑,只抬手做挡,袖摆不沾剑刃,以两指引剑而弹,内力涌动,眨眼间震碎六把争先而来的长剑。 大殿内蓦然死寂。 叁、 余下长剑在手,众人却不敢出剑。天子坐于上,被我双眸紧盯,竟有片刻惶急慌乱。 哈。我心下冷笑。原来天子之尊,亦不过如此。 “陛下莫恼,”我轻飘飘宽慰,“谢某只是从不下跪。想来,这皇宫之中,不缺绝世高手。这些高手在陛下面前,应也有无需下跪的权利?” 天子沉声道:“你只是不愿下跪?” 我道:“自然。” 天子语中仍有怒意:“你不愿下跪,更在朕眼前出手抵抗,你心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我心中何曾有过皇帝? 我挑眉,嘴上却道:“谢某不敢。陛下如山如月,如至高琼宇,谢某岂敢冒犯。” “不过——”我又转了话锋,“谢某不愿屈膝下跪,自要向陛下讨个恩典,还望陛下体谅谢某无父无母,不受教化——予谢某这一分恩典。” 天子气极反笑:“好一句不受教化、一份恩典!谢兰饮,你当真狂妄!” “谢某自觉骄狂,陛下言我狂妄,谢某心领。” 天子沉下脸色,站起身来,一拂袖,道:“你既想要求此恩典,那便拿出你的实力,教朕看看,你是否与宫内的不世高手们一般,值得面圣不跪。” 肆、 微风几许,擂台四周空空荡荡,唯有一个个人影翩飞而至,落于台下。 天子在宫人簇拥之下登上高台,威严坐下。 天子与我定的规矩,乃是胜十人则不跪。飞身而上前,我亦思虑过会否失败。 可惜我环顾四周,眼中所见,不过尔尔。 这些所谓的不世高手纵使联手齐上,亦不是我的一合之敌。 我微微眯起眼睛,心下哂笑。 彼时我于武林盟会间与旬樘对阵,还会心生不安,唯恐重蹈覆辙,结果受下南宫溪一枚暗器,险些丢了性命,更丢了天下第一的名号。 可此时此刻我站于擂台之上,皇宫之内,高手云集,却无一人予我‘高深莫测’、‘不相伯仲’之感。 他们皆不是我的对手。 我颔首浅笑,静待天子传唤。不出片刻,便听天子身旁的内侍传唤出一个熟悉的名号。 武林之中,凡是高手,各自皆有名号。这些人里,我确实也见到几张熟悉面孔。 旁人惊艳与否,并不重要,不屑与否,更不被我放在心间。 这半个时辰内,每一人登台,我都只用一招。 天子错愕间,最后亲口传唤一人,别名如何,我未用心去听,只见那满目战意,手中长剑,便知是剑意深远,不可小觑之辈。 ——只可惜,在数月之前相见,我大抵真不是此人之敌,但那都是“数月之前”的事情。 他登台即道:“凌风,谢阁主,请赐教。” 语音落,他拔出长剑,握在手中:“此剑,名为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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