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北地名声赫赫,自无人说不好。 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有二三者还上前宽慰他:“掌门不必多虑,这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魔教之人,死了也好!” 我心底哂笑。 只见张潇闻言,面色一白,脸上挂着的笑意浅淡了几分。 可宽慰他的人却浑然不觉。 张潇咬牙道:“多谢关怀,张某明白。” 他当然明白。 我微微眯起眼睛,又向前两步,带着关容翎走了过去。 我颔首道:“张掌门。” 张潇侧过头看我:“二楼主。” “谢某就先告辞了。”我笑得意味深深,却未多言一字。 是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魔教也好,北地也罢,张潇究竟是与魔教关系匪浅,还是与魔教别有仇怨,本就与我毫不相干。 我干净利落地告辞离开。 贰、 但我却未想到,这桩事虽与我毫不相干,却很快就与我有关。 因而我与关容翎刚刚行出客栈不久,我们就遇到了一位堵路的“不速之客”。 且此人武功高绝。 ——若我没有散去功力,他亦不过逊我三分。 关容翎虽说天资绝世,短短一段时日就已可跻身高手之列,可对上这样一人,还需护持我这种废人,自然是有心无力。 哪知道来这北地走上一遭,我们竟会被魔教生擒。 叁、 那支飞镖的主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溪字。 是个年仅十七的少年人。 他如此年轻,却只比全盛时的我逊色三分,可见其天资卓世。 大抵是看出我内力尽失、武功全无,南宫溪擒下我后,既没有封住我的穴道,也没有绑住我的手脚,甚至于在夜色深浓之时,还体贴地询问过我一回:“饿没饿?” 我摇了摇头,他便不再问我。 只是关容翎就吃了大亏。 他不仅被封住穴道,就连惯常使用的兵器也被南宫溪收走。 如今我们二人可说是任人鱼肉。 不过南宫溪这个人,有些古怪。 他并非寡言少语之人,相反,他实在健谈。 天南地北、大事小事,凡是他能想到的,他都一一说了个遍。 话罢,他又冲着关容翎眨了眨眼:“你武功不错。” 他想的话题着实不太美妙。 关容翎此人虽不如我骄狂自负,却有铮铮傲骨。 只看时至如今也未曾点头做我的狗就可窥一斑。 可惜南宫溪与关容翎不曾相识,自然无从知晓关容翎秉性如何。 他自认为自己态度颇佳。 哪知关容翎瞪他一眼,扭过头干脆不看他。 南宫溪有些呆愣:“我长得有那么丑吗,怎么还不愿意看我?” 关容翎道:“武功再不错,不也还是输给了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我装模作样?”南宫溪指了指自己,惊愕不已,“你知不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啊!我夸你一句武功不错,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关容翎却不买账:“我管你是谁?” “你你你!” 南宫溪气得将手里的烤肉一丢:“小子,你现在可是在我的手上!我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你不好好和我说话就算了,还说得这么难听,你也不怕我要了你的小命!” 也不知这番话是从何处学来。 十七岁的少年郎,说话竟能如此老气横秋。 肆、 南宫溪确实是被惹得恼火。 可他脾气古怪,关容翎只会脾气比他更怪。 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越示弱,越心生恻隐,越强硬,也就越不留退路。 然则南宫溪的性子也与他大差不差。 两人硬碰硬,谁也讨不了好。 我倒是清闲,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他们你来我往,言语利似刀剑。 “你大可真的杀了我,”关容翎毫不露怯,“你现在都还没动手,不就是还不能杀我?” 南宫溪怒道:“你放屁!万一是我方才不想杀你呢!现在本少爷想了,你最好赶紧跪地求饶,不然我肯定要你狗命!” “你休想。”关容翎神情淡淡。 南宫溪道:“你、你你真的太过分了!谢二楼主,你赶紧帮我说说话!” 我一时怔然。 也不知是因为他这熟练的祸水东引的手段,还是那句闻所未闻的“谢二楼主”。 我倒是不想为他说话。 只他话音甫落,关容翎就先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里情绪莫辩。 可就这一个动作,我却读出一种“不许说话”的感觉。 我便笑着摇了摇头。 叹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伍、 南宫溪并未打算将我们带去炼骨宗内。 他应当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无论是生擒我们,还是半夜在雪地里烤肉,险些将我这个废人冻死,都只是他逍遥江湖的一种玩乐手段。 这一点,在我的旁敲侧击之下得到了应证。 南宫溪没有接下任何一则命令,要他出手对付我们两人。 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要试试我这位“天下第二”的深浅。 “哪知道你居然内力全无!”南宫溪提及此事还有些愤恨不平,“上次我偷偷摸摸给你丢暗器伤到了你不假,可是我不觉得自己的武功比那个旬樘更差!” “凭什么他就能在擂台上和你正大光明地打上一场,我只能在背后丢暗器!” 南宫溪对此不满至极。 “我都和师父说了,我要和谢二楼主比试比试,可是师父告诉我要以大局为重,不许我自作主张。现在好了,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试试你的武功,你却连内力都没了。” 他说至此处,恨不能挤出两滴眼泪,神情恹恹:“我好生气!” 这番话说罢,我与关容翎都不知该如何应答。 好在南宫溪也只是抱怨几句,并未打算从我这里得到怎样的答案。 他在擒下我们后,于一个难得的晴日放我们离开。 他大抵不想要我们走。 可他抿了抿唇,忧愁道:“……我答应过师父,要早些回去……啊啊啊!要不是我炼骨宗不许带外人进出,我肯定带你回去了!” 他说得坦坦荡荡,又好似哪里不对。 我未有什么异样。 关容翎却满脸一言难尽,抱着剑,翻了个白眼。 陆、 六日后,北地出了桩大事。 客来客栈的张掌门,被人废去双眼,封住几处要穴丢在了雪地中,险些失了性命。 闻听此事,张奕又怒又惊,匆匆赶回北地,誓要为自己兄长讨个公道。 可这件事是何人所为?如何做到?几番询问之下,张潇都缄口不言。 我心道这应该与炼骨宗逃不了关系。 若说是南宫溪所为,这手段残忍,实在不符南宫溪那种跳脱性子。 大抵还是另外的魔教之人所做。 只不知张潇与南宫溪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以至于他彼时见到南宫溪的飞镖暗器时,竟能怕成那等模样。 ——这问题,我却也没有去问张奕。 若张奕知晓张潇与魔教间有何联系,想来这桩事张奕自己也能想出缘由。 可若他想不出来,那便是张潇有所隐瞒——此事要是被我说破,难免有离间之嫌。 这桩事要是放在从前,我总该伸手搅乱一下风云。 可惜现在即是现在。 我谢兰饮此时不过区区一个废人,能护持我的,更只有一人。 要再如从前那般狂妄生事,怕是黄泉路上很快就会多上一个人影。 我不愿在此刻行冒险之时。 我留在自己购置的那间宅院里,掸开纸页,开始心无旁骛地撰写我的心法武功。 我散功,为的是从此以后成为真正的天下一主、当世第一。 要弹指间即可夺人性命。 无需我谨慎相待,小心翼翼,亦无需甚么神兵利器。 我即是我的兵器。 我这一身内力、绝顶武功,才应是我无往不胜的缘由。 这般壮志豪情,远胜我曾经。 ——遥想当初的野心豪情,说是强势无匹,到底比之如今弱了两分。 毕竟当初,我绝不会想要“弹指间即夺人性命”。 柒、 是武林盟会的那日唤醒了我。 是旬樘那日的“提醒”教我明白,从前种种,我终究落了下乘。 眼界所限,于是不知天高地厚,心不够宽,是以不懂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某种意义上,我还需谢过旬樘的“提醒”。 纵然那日,他之“提醒”,犹如“砒霜剧毒”、“恶言羞辱”。 将我一身傲骨碾碎得干干净净。 ——可谢兰饮终究是谢兰饮。 傲骨可折断碎裂,内力能震散化无,但终有一日,我会重新拼出我的骨头。 我要做人外之人,天外之天。 我即天下无敌。
第20章 壹、 北地久久未再下雪。 天色乌深。 此处距离中原实则并不遥远,只是常年有雪、不分四季,被雪山环抱着,犹如一处霜雪孤岛。 因为四季不显,常年积雪,北地渐渐变得寂寥静默,少见人影,与中原隔江而看,渐行渐远。 然则,北地虽然人烟稀少,但同胞之间,却是难得的团结一心。 因为这分特别,我与秦横波都曾对北地动过念头。 ——若是我天意楼能将北地握在手中,那无需等甚么武林盟会,天下人自会默认天意楼凌驾于四大盟的地位。 可惜这只是一种“可能”。 且我与秦横波当初权衡再三,终究放弃了北地。 这里实在不够热闹。 常年风雪交加,吹得哪处都冰冰冷冷,不见半分暖意。 我问关容翎喜不喜欢这里。 他答我:“尚可。” 我偏首看他,慢条斯理道:“喜欢亦或不喜欢,只有这两个答案。” 关容翎便答:“我不喜欢这里。” “为何不喜欢?”我又追问。 仿佛我散功之后就如此清闲,除却对他的喜好刨根问底,别无意趣。 关容翎拭去剑上一层薄雪。 他淡淡答我:“因为这里很冷。” 我道:“你怕冷?” 关容翎道:“我不惧冷,我只是不喜欢冷。” 我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那把长剑,屈指弹了两下剑身。 “可你的剑也很冷。” 我说,“它出鞘时的剑光很冷。” 贰、 张奕气怒交加。 任他如何做想,也想不到张潇的伤是何人所为。 堂堂一派掌门,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剜去双眼,更不知谁是凶手,怎能不让人又惊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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