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品出些又爱又恨的感觉来。 真不知是好是坏。 贰、 这家客栈自然不是寻常客栈。 它在北地,亦算是一个了不得的门派。 此时此刻,客栈中除我之外,还有几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们各自坐在不同的桌前,抬眼望来,神色皆不相同。 “原来是二楼主,”有知晓我的人开口说话,“没想到二楼主竟然会来北地。” 我抚过襟上白绒,撩衣而坐,微笑道:“不必客气,我如今也不是什么二楼主了。” 那人惊道:“这是为何?” 我道:“人各有志,仅此而已。” 那人道:“这……你与秦楼主不是生死兄弟、过命般的交情?” 我仍旧微笑:“所以只是人各有志罢了。” 江湖上的传言总有千万种。 我与秦横波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好是坏,本就没有那般重要。 从前好,如今坏,那也是人心易变的另一种佐证,并不能意味什么。 实则我讲说我与秦横波反目成仇也是应当的。 这无意义,谁听过,至多如听晴天霹雳般,听过,也就罢了。 世上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缘法。 谁也变不成我与秦横波。我们如何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没有一人能感同身受。 我自己也并不那么能懂。 因而秦横波说到底没做错多少事,只是我对他一贯太多要求。 我总希望他如我所愿。 可他不是傀儡,亦不是我豢养的宠物,他是个真真实实存在于世的人。 他对谁动心、想要什么,我根本无从左右。 只是他有他的念头,我亦有我的。 从前我谈不上恨他,如今就连怪他都懒得。 叁、 这一家客栈名叫“客来”。 说是客来,却从不迎客,门扉紧闭,连门前积雪都懒怠扫净。 谁若想来做客,还需自己扫去门前雪。 说它是客栈,它却是北地赫赫有名的门派。 两位掌门亦是兄弟。 不过与我和秦横波不同,他们是亲生兄弟,血浓于水的那一种。 自开山立派以来,就不曾听他们意见相悖过。 齐心协力了整整十三年。 彼时我听说这家客栈时,感想淡淡。 毕竟我与秦横波不是亲生兄弟,都能有过命交情,又怎会觉得旁人兄弟情深,惹人艳羡? ——那个时候,我和秦横波还是兄弟。 那个时候,枕桑也没有出现。 无数个“那个时候”,我想,当初、当初,这两个字,有时比之如果更让人遗憾。 肆、 两炷香后,客来客栈中又多出了几个人影。 我与他们素不相识。 或许也是认得的。 譬如在江湖中各有响亮的名号,一二则教人印象深刻的传闻。 只不过此时我们彼此相见,都只觉得陌生。 认识我的人,也寥寥无几。 这种事若是放在中原,放在往常时候,我大抵还会心生不悦。 我想至此处,一时有些失笑。 关容翎就坐在我身侧,闻声,侧过头道:“你笑什么?” 我道:“我笑我自己以前很狂傲。” 不错。 我以前说自己是自信,实则是自负,以为自己是骄傲,实则是傲慢。 我怎会成为那样一个人呢? 实力不够俯瞰众生,心却先飞到云端。 多可笑啊。 我十四岁的时候,尚且知道何谓“韬光养晦”,为求活命,甚么事都做得。 屈辱又算得甚么?命都没了,还要甚么面子? 哪知活到我的二十七岁,我反倒将面子看得比命还要重。 谁若说我是天下第二,我便恨不得将人杀了,仿佛如此就能瞒住唐逸胜过我做了天下第一的这件事。 关容翎不解我的意思:“这有什么好笑?” 我道:“这有什么不好笑?” 关容翎道:“以你在江湖中的成就,你若不骄狂,反倒可怕。” 我垂下眼帘,定定看了片晌他又薄又红的唇瓣。 我凑近去,微微眯起眼睛:“这么说来,你很欣赏从前骄狂的我?” 关容翎往后退了点儿:“我没说这种话。” “你却是这个意思。”我凑得更近,含笑道,“没想到你心里这么看重我。” 关容翎被我逼得再也退不下去,只能伸手推开我,皱起眉头:“少胡说八道。” 我道:“我可没有胡说。” 顿了顿,我又道:“依你这么说,那我现在,可怕不可怕?” 关容翎不耐地反问:“你想我怎么说?” 我道:“你又对我这么冷淡。” “……”他深吸口气,勉强扯出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不可怕,满意了吗?” 我意味深深地看他许久。 直到客来客栈的主人推门而入,我才笑了笑,缓缓坐直身子。 “我不满意,”我敛去笑意,淡淡道,“你要怕我,否则,我会对你失去兴趣。” 伍、 我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得以与张潇相见。 他是客来客栈的主人之一,亦是两人间的兄长,凡是大事务,几乎都经他手完成。 我和他此次也是初相见。 讲说感觉,与见到的任何人都无甚区别。 张潇至多是个比较温和的人。 可江湖上能叫出名号的,没有一个会是真的温和。 刀尖剑锋都藏在温文尔雅的笑意之下。 几乎人人如此。 说君子的,实则满腹坏水,各个都是伪君子,正如同我。 说是小人的,实则也真的是小人,恶事无一不做,甚至比之我们这样的伪君子更不屑掩饰。 张潇让我觉得看见了同类。 一个有野心,有谋划的伪君子。 不过我这位伪君子在江湖上还另有美貌做衬。 张潇此人在我面前,宛如萤火遇见皓月,可谓是黯然失色。 如此说来,我却是个比张潇更出色的伪君子。 暗自比较一番,我又想到此刻的我满身功力尽失,若还如当初那般眼高于顶,怕是要被张潇一掌拍死,立刻淡了几分攀比的心。 好没意思。 我心情不愉,脸上还是挂着几分笑意:“我还要在北地叨扰一段时日,还希望张掌门不要介怀我 不请自来。” 张潇面上也挑不出任何差错。 他温和一笑,就连声音都温暖和煦:“自然不会介怀。二楼主能从中原远赴北地,可见一片诚心。张某向来欣赏心诚坦荡之人,二楼主大可宽心,只要二楼主在北地一日,凡是有所需求,尽管来寻张某。” 这番话说得挑不出差错。 我亦不想挑甚么差错。 是以我很配合地回答:“哪里,张掌门言重了。” 陆、 我话音甫落。 另一边的桌椅轰然炸响,片飞碎裂,几块木屑四处飞散,有些竟直直冲向我的座位。 若是在以前,这些木屑不在话下,我拂袖即可解决。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我虽将内力震散,留在体内,可想要再驱使用它,却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这个意外来得又快又急,全然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张潇倒是抬手挡下了几枝木刺。 不过在世人眼里,我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也是绝顶,谁又能想到此时安然坐着的谢兰饮,竟是个武功尽失的废人? 眼见着那些木屑离我越来越近,我一动未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因为关容翎已抽剑出鞘,将这几块木屑挑飞,任由它们转换方向,斜斜刺进地板之中。 他未作多少动作。 可单是这一剑的风姿,就足以吸引诸多目光。 张潇定定看了他片晌,笑着对我道:“二楼主身边的这位……” “是我的徒弟。”我语气平静地接话。 张潇一怔。 关容翎也是愣住。 我淡淡道:“这是我的徒弟,谢容翎,来,乖徒儿,给张掌门见礼。” 关容翎唇瓣一抿,握着剑柄的手指尖逐渐泛白。 久到我以为他会翻脸不认了。 张潇脸上的笑都快撑不住。 他终于收剑回鞘,抱拳道:“见过张掌门。” 短短五个字。 被他说得平平淡淡,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一样。 我大为不满。 我横他一眼,转而微笑:“我这位徒弟不太懂人情世故,只知一心练剑,怠慢了张掌门,还请张掌门恕罪。” 张潇道:“哪里哪里,二楼主莫要这么客气。我观令徒风姿不凡,可谓人中龙凤,天才人物,自有不凡脾气,张某欣赏都来不及,又何谈怪罪?” 的确如此。 就看他望向关容翎的眼神,藏也藏不住的惊艳。 这人实在奇怪。 面对我这种享誉江湖的美人不为所动,对关容翎那种长相的,倒是挪不开眼。 好在张潇并未看上多久。 因而方才桌椅炸响之处,叫骂声不绝于耳,正有人被按倒在地上,牙齿都飞出一颗,掉在身前。 “张掌门!”那作店小二打扮的弟子几步走上前来,额前汗水直冒,“这、这个人,说,说——” 已无需他重复。 那被按在地上的人狂笑着大吼出声:“我魔教——必定入主中原!北地,也将归属我们炼骨宗!宗主!属下——” 他双目睁大,喷出一口鲜血,脑袋直直栽了下去。 再也没有声息。 张潇眼眸紧缩,我顺着他的视线细看而去。 原来那自称“魔教”的男子脑后,正扎着一支不知从何处刺来的飞镖。
第19章 壹、 张潇还在看那支飞镖。 他唇色发白,身体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他在恐惧。 那样一支飞镖,或许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对我而言亦是如此。 因为在武林盟会时,就是这样一支飞镖刺穿了我的胸口。 毫厘之差。 险些让我送了性命。 客栈内哗声四起。 谁能想到在这客来客栈之中,在张潇这位掌门的眼下,竟能发生这种事情? 我悄然后退半步,站在关容翎身后。 拢紧了披风,我细细打量起张潇——他认识飞镖的主人。 端看他的神情反应,就足以证明他和飞镖主人的关系绝不寻常。 难道客来客栈与魔教有关? 亦或者真正与魔教相关的人,即是张潇自己? 可同为魔教,为何此人会动手取人性命? 然则这些问题,都不会得到答案。 张潇只从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拱手道:“此时有异,还请诸位暂时莫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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