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他,我都没能想到。 然则关容翎这般“目下无尘”,教人恨他冷傲,我却偏偏很欣赏他这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泊。 “我好心好意告诫你,你却不听,”冷秋风几乎瞬间沉下脸色,“别到时候被谢兰饮反捅一刀,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关容翎移开视线,眼帘微低,根本不再看他:“我也是好心好意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会被他骗得团团转,我却不会。” 关容翎轻声细语地说话:“他利用我,我亦利用他。除此之外,我不会失去什么,他亦不会得到我多少。我不可能成为你这样的人。” 冷秋风抿紧了唇。 他的目光从关容翎的身上移转到我脸上。 他指骨泛白,是又动杀心的征兆。 可我也明白,他这些年来总是如此——偷袭暗算不成,亦不正面对抗,只留下几句话语便走,次次如是。 说他想杀我,他又不肯机关算尽来杀我,说他不想杀我,他又几年如一日地来杀我。 真难说他心里在想什么。 柒、 冷秋风到底是走了。 他最后看我一眼,目光又飘到关容翎身上,晦暗难明,转瞬即逝。 冷秋风转身就走,一如过去的每次暗杀,来过却无用处,好像不来这一回,就少恨了我一分。 我收回视线,转过头,忽然觉察到关容翎的目光。 他正在看我。 带着几分冷意,如春寒料峭般:“你没发现吗?”他问我。 我不明所以:“发现什么?” 关容翎道:“他——” “他?” “他是谁?”关容翎别开头又问。 我奇道:“你不认识他,竟还能说出这么气人的话?” 关容翎有些不耐烦:“你管我能不能,他是谁?” 我道:“他叫冷秋风,你应当听过他。” 关容翎噢了声:“我有些印象。当初我师——那个老贼提过他,说他是少年英才,假以时日,一定大有所成。” 我微笑道:“原来姓单的对他如此欣赏。” 我体贴地没有叫出全名。 可关容翎不领会我的体贴,他又看了我一眼,情绪难辨。 “按这个说法,他如此出色,你怎么没想让他做你的狗?反倒还和他成为了仇人?” 这却问得我有些愣怔。 因为关容翎问得很有道理。 我亦跟着这番话细细思索了片刻:“没有想过,就是没有想过。” 既然当初不曾动过念头,那自有我不动念的理由。 关容翎却冷笑:“你要是肯好好对他,他说不定是一个比我更好的狗。” 我道:“何以见得?” 关容翎道:“我武功不及他,忠心不及他,他喜欢你,我又不喜欢你,可见我和他相比,到底做不成一条好狗。” 我收剑回鞘,侧身正对着他,目光在那张脸上流转了许久。 久到关容翎忍不住剜了我一眼:“你看什么看?” 我微笑道:“我想到了我不想让冷秋风做狗的原因。” “……是什么?”关容翎追问。 我道:“他长得没你好看。” 关容翎眉头皱起,冲我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快地走了。
第12章 壹、 我竟又见到了西云楼龄。 我见到他时,他正与叶尘生一起,坐在路边的一座茶棚里。 叶尘生这样的人,竟也有这一天。 我看了片刻,对上西云楼龄忽而投来的视线。 他怔住,随后起身,不避不闪,快步行到我的面前。 此时天光正好。 从屋檐映射而来的光落在他的眉间。 西云楼龄道:“见过二楼主。” 我道:“你还敢来见我?” 西云楼龄道:“属下为何不敢?” 他问得有些出我所料。 我微微眯起眼睛:“你胆子见长。” “属下不明白二楼主的意思。” 我道:“我天意楼发出追杀令,要追杀叶尘生此人,你身为天意楼护法,不该为天意楼分忧解难吗?” 西云楼龄道:“属下理应为天意楼分忧解难。” 我问:“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斜影之下,西云楼龄飞快地笑了笑。 他意有所指道:“可属下以为,叶尘生并不是天意楼的忧难。” “哦?”我挑眉,“那什么才是?” 西云楼龄却不答:“属下愚钝,但凭二楼主指示。” 我笑了起来:“你愚钝?西云楼龄,以前你若同我说,你是个愚钝的人,那我必然是要应和你的。因为以前的你确然愚钝,只是……现在看来,你何曾愚钝啊。” 他未及应我的话,我已与他错肩而过,走到茶棚中,折扇一撩,躬身迈步,将竹帘遥遥甩在身后。 “叶尘生,”我唤桌前的人名姓,“你拐走我天意楼的护法,不觉得自己太过分?” 叶尘生即坐在桌前品茗。 纵然我撩衣坐在他对座,他亦只是掀了下眼帘,仍是气定神闲。 “如何过分?天意楼不顾名声也要向叶某发出追杀令,这般看来,真正过分的人,又该是谁?” 我摸着扇轴轻笑:“难道是我?” 叶尘生摇了摇头:“不是你。” 我追问:“那又是谁?” 叶尘生道:“你以为是谁?” 我们静默无声地对视片晌。 几乎不约而同地回答:“是枕桑。” 贰、 一个已死之人,他竟也能被说是过分? 我和叶尘生这般背后说人,实在有违君子之名,更何况我们说的人,更是一个再也说不了话的人。 任谁听到我们此时此刻说的话,大抵都会觉得我们丧心病狂,无情冷血。 可我们却觉得彼此实在说得很好。 因为我们齐声说罢,亦相视一笑。 “叶大侠真是好见解。”我道。 “二楼主的见识亦是不俗。”他如此应答。 我道:“实则真正过分的人应该是我。” 叶尘生也不否认,他淡淡笑着,又饮了口茶。 我又道:“身为兄弟,我不帮秦横波除去仇敌,身为楼主,我亦不帮天意楼达成所愿,我这样的人,才该是最过分的人。” 叶尘生笑着反问:“可要二楼主做一个不过分的人,岂不是会让二楼主什么也做不成?” 我有些失笑:“叶大侠倒很了解我。” 叶尘生道:“我不是了解你,而是了解天意楼真正的主人。” 我抚着扇轴的手指一顿。 我偏头看他,意味深深:“天意楼真正的主人?” 叶尘生道:“若我愿意,那你谢兰饮,自然会成为天意楼真正的主人。” 我道:“你想和我合作?” 叶尘生亦不否认,他甚至颔首说:“为了西云楼龄,我可以合作。” “代表临渊剑阁?” 叶尘生闻言,有几分意外:“你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我道:“谁让我天意楼真正的主人呢?” 叶尘生便笑道:“不错,我可以代表临渊剑阁与天意楼合作,只要你是天意楼真正的主人。” 我叹道:“临渊剑阁可是四大盟之一,少阁主如此英才俊杰,为何偏偏要与我合作?” 叶尘生道:“因为你不让人讨厌。” 我顿了顿。 我实在惊异:“少阁主还是第一个说我不让人讨厌的人。” 想我谢兰饮这一生,虽说短短二十七载,立下的仇敌却数不胜数。 恨我的人、怪我的人、讨厌我的人,比比皆是。 说谁喜欢我,看重我,想来是少之又少的少之又少。 甚至于有或者无,都变得没有区别。 叁、 因为太少的东西,就等同于不曾拥有。 肆、 这一场会面,教我与叶尘生十分“相谈甚欢”。 走出茶棚时,有几位江湖客瞥见我的神容,瞧得目光发直,令我想不察觉都难。 好在我今日心情实在是好,并不想徒增杀孽。 我慢悠悠走到一处路口。 关容翎正抱着剑,靠在墙边。他这副模样,就像在等人,说是像,其实他也确实是在等我。 只可惜我们之间还不是主人与好狗的亲近关系。 他等我,我却不能赏他哪怕一点点好处。 他会得寸进尺,因为他是不忠心的疯狗,是一条随时都会脱缰而走的野犬。 我不能给他好处。 我应当将绳索收得更紧。 无论他是否有时日喘息,会否因为束缚而挣脱绳索。 我这般想着,目光在他光洁的颈间流连了许久。 关容翎问:“你又在看什么?” 听罢,他问我问题,竟然能如此不规矩。 我看了看他的脸,微笑道:“我想着,你的脖子上,合该有我套上去的一条链绳。” 关容翎瞪着我。 我慢条斯理道:“这样你才懂得听话。” 关容翎嗤笑回敬:“想都不要想。” 我道:“是我对你很好吗,你三番两次拒绝我。关容翎,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一个人也不能总是这样不识抬举。” 然而关容翎丝毫不惧我的威胁。 他脸上竟浮现出笑容,带着些许散漫神色:“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可以和你合作、被你利用,却永远都不会做你的狗。” 我问:“如果有那么一天呢?” 关容翎答我:“绝不会有。” 伍、 狂风吹撞开厚重的木门。 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在往屋外看,也许还要包括我。 这是我与关容翎一字不谈的第三日。 我们沉默相对,谁也不理谁。好像谁说了话,就是输给了对方,低了一等。 其实我也不至于那般幼稚,非要争出个谁是谁非。 但我意识到,如若我不与关容翎说话,那心神不宁的人只会是他。 我有些好笑。 不知道关容翎自己有没有发现,他越来越像我的一条狗。 我不给他好脸色,他就心烦意乱。 哪里不像一条狗。 我也没打算告诉他这个道理,我在等他自己发现。 而这几日,我都在等秦横波撑不住,不得不请我回天意楼的那一天。 ——他要整个江湖追杀叶尘生,除此之外,他竟不要别的。 让天意楼沦为笑柄,我恨不能他立即就死了。 可他是我的兄弟,我又有点舍不得。 所以我只得等他撑不下去,捱不住这段时日的风雨,那般,我才能回去接掌大局。 毕竟我还下着一步棋。 “早早失窃的名剑花意”。 我总有理由回去接管这一切。亦有了理由与临渊剑阁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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