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实在太过困倦,就把被子往头脸上一蒙,缩进床榻里侧继续做梦。 昏昏沉沉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模糊听见书棋的小声惊呼:“太子殿下……”和房门从外推开的声音。 谢南枝正是陷在黑沉乡中,迷迷糊糊不愿清醒的时候,不自觉带着浓重的烦躁,心道什么人这么不招待见,平白扰人清梦。 然而“太子殿下”这个词迟缓地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努力加载了几秒后,他猛然从梦中惊了起来。 等一下,谁来了?! 这下顾不得清梦不清梦了,谢南枝蓦地从榻上坐起,仓促间一撩帷帐,却见那本该在回京路上的人,如今坐在他房中的梨花木桌旁,手捏一杯隔夜的冷茶,垂眸看不出情绪。 谢南枝:“……” 当初有多信誓旦旦,现在翻车就有多猝不及防。 见他醒来,梁承骁抬起眼,视线落在他的手臂,那一处被绸布包裹着还未痊愈的伤口。 他自小在北境军营中长大,见过的外伤没有无数也有上千,一眼便识出这道伤为利器所划,狭窄纵深,难以愈合。 房间中寂静了片刻,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梁承骁才收回视线,指腹摩挲着瓷盏,冷道:“孤在想,是不是要把你关起来,锁在孤随时能看到的地方,你才能稍微听话一点。” 【作者有话说】 热烈庆祝小谢翻车!(不是 写魏王有事上奏的时候,差点无比顺畅地接上“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下次更新在周二和周三
第34章 巧言·那您受用吗 在此之前,谢南枝并没有想过,如果他受伤一事叫梁承骁知道了,会有什么结果。 倒不是他算有遗策,而是他潜意识里回避这个问题,想着能不叫对方看出端倪最好,省去一番牵扯。 但现在他知道了。 太子殿下说到做到,虽然没有真的把他锁起来,但采取了一种更直白有效的方式——当天晚上,梁承骁就让侍从将主院重新收拾了一番,然后给了谢南枝两个选择。 第一是与他同住,第二是任意挑一间喜欢的侧殿。 谢南枝:“……” 大可不必说选择。 小谢忧愁地叹口气:“我在翠玉轩住得挺好,殿下何必大动干戈。” 他组织了一会儿措辞:“遇见那地痞只是个意外,反正我也没受什么伤,过两天就好全了。大不了下次我再,呃……” 话说到一半,忽然接收到太子殿下隐含威胁的眼神,他瞬间温顺地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没有下次了,我一定慎重考虑。” “孤觉得不好。”梁承骁不想听他找的任何借口,冷酷道,“不亲自看着你,孤不放心。” 即便如此,谢南枝仍然妄图垂死挣扎一番:“朝中的中立派对您的印象好不容易有所改善,此时如果传出您偏幸娈宠的风言风语,对您的名声不利。” 梁承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孤何时在乎过名声?上京谁人不知东宫专横跋扈,性劣难移。” 顿了下,又哼笑:“正好叫他们做个心理准备,免得日后再来对孤说三道四。” 这话说得其实有几分言外之意,可惜谢南枝没听出来,还在继续绞尽脑汁地找借口:“……我喜欢秉烛夜读,常常亥时还没有歇息,与殿下住在一块,怕是会打扰殿下。” 梁承骁不为所动:“哦?读的是什么,让孤也长长见识。”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谢南枝内心腹诽,面上矜持说:“只是一些不务正业的游记志怪,大多都是杜撰,应当入不了殿下的眼。” “不错,还知道不务正业。”梁承骁抱着手臂,用一种凉薄的语气道,“在伤好之前,别让孤撞见你又在‘秉烛夜读’,不然你钟爱的那几个厨子,孤明日就送去别庄。” 谢南枝:“……” 太子殿下在蛇打七寸这件事上实在很有见地,谢南枝花费两秒钟衡量了一下,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微笑道:“我觉得侧殿就很好,劳烦殿下了。” …… 于是此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翠玉轩众人中,唯有书棋欢天喜地,觉得总算能有人管着他家公子了。 谢南枝看着性子平和疏冷,好像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私底下却是十足的任性,喜甜食,讨厌吃苦,每次大夫开来的药都会被他偷偷找由头倒掉,偶尔几次被书棋抓了个现形,他还能心理素质极强地拍去衣襟上的灰尘,镇定地负手离开现场,假作无事发生。 若不是院外那几盆原本开得好好的海棠,忽然无缘无故全枯萎了,书棋都要信了他装出的表象,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谢南枝起初闹心了一阵,尔后也逐渐习惯了。 梁承骁并没有限制他什么,只勒令他在主院好好养伤,连张家贪腐案的调查后续都没让他参与。 太子殿下很忙,不是时刻都在府中,纪闻倒是常常出现,有时与谢南枝汇报一声目前的进度,某次甚至带来了一盒做工繁琐精细的点心,和数罐青花釉装的贡茶。 “这是?”谢南枝看着桌案上的东西,神色意外。 单看那茶罐青花釉里红镂雕的纹饰,外圈绘制的青花莲瓣和卷草纹,便知这不是民间能产出的东西。 果然,纪闻咳嗽了一声,说:“这是宫里来的贡茶。这些天殿下已经把景恒宫里心术不正的宫人处理干净了,皇后娘娘得知了阿红花和香粉的事情,也知道这些天是您在为她调理身体,心中十分感激,听闻您喜欢宫里的茶,特意嘱咐我给您送些茶叶过来。” 停了一瞬,又小声道:“这件事殿下也知道,让您想收就收着,不要有负担。” 闻言,谢南枝稍有些错愕,过了一会儿,才道:“分内之事而已,何必感谢。” 尽管暗部和东宫的亲卫都因为他找到了阿红花的压制之法,对他多有钦佩感激,甚至现在皇后都来表达谢意,但只有谢南枝自己知道,他最初选择留在东宫的动机就不纯。 他不是什么慈悲的善人。从在倚红楼一无所知地醒来到现在,他所发现的所有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可能—— 他并非北晋人,连出现在上京的理由都值得怀疑。 那日纪廷返京,带来的陈秉章真迹更是如一道惊雷,叫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深重的疑窦。 那幅字右下角印章处的南越古语,梁承骁没有看懂,以为是落款时间,但谢南枝瞧见的第一眼,对应的字义便出现在了他脑海中,随后的一瞬,掀起了万丈惊涛骇浪。 ——【永寿十六年 赠元景】 那是领兵前往平襄之前,陈秉章留给外孙的亲笔题字。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它最终还是没有去往它该去的人手中,而是永远被遗忘在了陈家人葬身的北地。 …… “公子,谢公子?” 纪闻见他失神,奇怪地喊了他两声。 谢南枝的睫毛颤了颤,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心绪有些复杂。 从他看见陈秉章的题字起,他是谁,又为何来到上京……这些问题就不重要了。 他唯一想要查明的是,当年的平襄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并不在乎北晋皇室的恩怨纠葛。无论是点破香粉的阴谋,还是设局算计邱张两家,他从始至终都在为自己的谋划铺路,整个东宫不过是他借以达成目的的筏子。 可有人却因此心存感激。 谢南枝沉默片刻,平静道:“放着吧,替我谢过皇后娘娘。” 上回进宫因为种种事由,他没有见到那位孟皇后,但堂堂将门贵女,在吃人的深宫蹉跎这许多年,其中孤苦辛酸,大约难与外人说起。即便如此,她还有狠心和魄力把年幼的太子送往北境,在兄长身边教养长大,这才养出梁承骁如今的手腕和品性,是个可敬的女子。 纪闻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还有,皇后娘娘说,如果日后有机会,希望见您一面。” 这句传话大概梁承骁都不知道,因为纪闻见他不答话,马上表了态:“当然,我只是负责带个话。您如果不愿意,没有人会强迫您。” 梁承骁在景恒宫留下了不少影卫和随从,保护孟皇后的安全,但本质上这些人都忠于太子。梁承骁对谢南枝的重视,众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太子没有发话,自然以谢南枝的意愿为先。 谢南枝蹙了一下眉,而后很快松开了。 尽管不明白孟皇后为什么要见自己,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在晋国停留多久,于是随口道:“那就日后再说吧。” — 晚间时分,书棋捧了伤药过来,替他更换。 本来这些活计谢南枝自己也能做,就是一只手终究不方便,只好劳烦他人。 每次见那伤口,书棋都觉得触目惊心,难受道:“都过去这些日子了,怎么总不见好,这样划一刀得有多疼。” 谢南枝左手持着一卷书在看,失笑说:“皮肉伤哪会愈合得那么快。” 书棋撇了撇嘴,想说这肯定和您不按时吃药有关系,只是一抬头,忽然见房门口站着个熟悉的人,忙行礼道:“太子殿下。” “……” 梁承骁刚从宫外回来,着一身皁色窄袖蟒袍,安静站在门外,仿佛能融进月色中去。闻言“嗯”了一声,迈步走进来:“我来吧。” 这话是对书棋说的。后者明显呆愣了一下,还没理解他的意思,就见梁承骁已经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瓶和裹帘,淡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 书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偷眼瞧了下谢南枝,见他没有反对,低头应了声是,悄悄退下了。 这里本来就梁承骁的住处,他会过来也在意料之中。 谢南枝合上了书册,见梁承骁清创上药的动作并无生涩之处,仿佛经历过千百遍,意外问:“殿下还会这个?” 梁承骁并未抬眼,他跟着孟重云在军中待久了,自己流血受伤时并不当作一回事,此刻看见那道伤口狰狞横陈在谢南枝手臂上,却莫名觉得不虞和沉重,触碰时都不自觉地放轻力道,反问说:“你为何觉得孤不会?” “嗯……现在我知道了。” 谢南枝倒是没什么痛感,只觉伤处像落了一片羽毛,既轻又痒。叫他忍不住移开眼,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他回想起梁承骁过去的经历,顿时了然。 上药时闲着也是闲着,他忖度了片刻,问:“晋国的北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有时候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风雪和苦寒,才能教养出梁承骁这副强势、锋利又足够温柔的性子。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梁承骁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谢南枝换了个姿势,以一种聊闲天的口吻,好脾气答:“气候,百姓生活,您的经历,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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