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使得鬼推磨,无学却逼人顶缸。寄与上京言路者,好排阊阖说弹章!”* 他们所在的雅间在花楼最好的位置,推窗往下瞧就是繁华街景,这打油诗也不知在民间流传了多久,几乎每个孩子都会背上一段,从街头到巷尾你接一句,我和一句,连路过的行人听了露出点笑意。 “……” 雅间中一片死寂,魏王摔碎了所有杯盏,眼睛赤红,愤怒地粗喘着。 一旁侍奉的美姬都被吓住,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他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个世家子大着胆子,提议道:“王爷,要不然我们下去教训那些刁民一番?” 另一个有点头脑的人则暗中撞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火上浇油,猜着魏王的心思说:“肯定又是那太子的手段,王爷放心,皇上对太子厌弃得很,一定不会为这点小事动干戈的。” 魏王喝了几壶春酒,反应开始迟钝,思维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蠢货!”他恼火地怒骂,“崔郢那老匹夫……与太子势同水火,怎么可能给他当枪使!” “定是燕王那个贱种,平日装得病殃殃的,实际早因为结亲和崔郢搭上了线,暗地里算计本王!” 房间里无人敢反驳,任由他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掀翻在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等魏王发泄完怒气,正咬牙切齿地琢磨要怎么报复回来,忽然听得砰地一声响。 他的随从慌张推开大门,气喘吁吁地赶来通风报信:“王爷,不好了!” 话音刚落,他就叫满屋的狼藉吓了一跳,语速不自主放缓,磕磕巴巴道: “皇、皇上醒了,在宫里大发雷霆,说……说是要褫夺您的封号和王位,让您去宗庙思过!” — 谢南枝这日颇有闲情,出门散步时,还从街边摆摊的农户处买了一些据说从山中采得的野蜂蜜,打算回去冲水喝。 这是他最近刚刚悟到的方法,那天收到信后,他对着太子殿下寄来的重瓣梅花沉思许久,也没搞清对方的意图。最后觉得花瓣幽幽的香气甚是好闻,拿来泡茶应当不错,遂愉快地决定了它们的归所。 于是才有了今日上街这一趟。 街上人多,书棋生怕他被磕着碰着哪儿,又撕裂手臂上的伤口,于是处处留意着周围的人群,不由得埋怨道:“公子,这点小事,您让我跑一趟就好了,何必自己来这人挤人呢。” 谢南枝笑了笑:“成日在东宫里待着也是气闷,不如出来走走。” 书棋看起来并不赞同:“伤筋动骨本来就该静养,您太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了。” “上回太子殿下来信,您也什么都没说。等殿下回来发现了,您要怎么办?” 谢南枝不慌不忙道:“上京离滕山本就有些距离,再加上他还要去云中绕一圈,等他回京,这点小伤早就好了,所以何必多生事端?” “……” 书棋很想问,您是不是也怕太子殿下生气,才想着把这事瞒过去就算了。 然而谢南枝的神色实在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心中憋闷着不满,气鼓鼓地琢磨了一会儿,决定不把前两天从亲卫处听得的,梁承骁已在返程路上的消息告诉谢南枝。 这段时日那首打油诗在民间流传甚广,两人在巷间走了一会儿,也听到有孩子在拍手唱。 书棋是头一回听到这诗,新奇道:“这词倒是写得朗朗上口,听一遍就叫人记住了,也不知是哪位的大作。” 事情的始作俑者慢悠悠地走在他旁边,听了但笑不语。 回程路上,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经过一处巷子时,忽然间里头冒出个人影,不偏不倚和谢南枝撞在了一块。 经过上次在崔府外的事,书棋已经对巷子有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见状动作先于意识一步,赶紧挡在了谢南枝面前,受惊吓道:“你干什么!” 那闷头往前走的是个模样平凡的中年人,似乎才反应过来走神撞到了人,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刚才走路没注意前面,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谢南枝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打量他几秒,才重新挂上温煦的笑:“没事。” 那中年人应该是着急赶路,又同他道了歉,确认他没有撞到哪儿,就匆匆走了。 对方离开后,谢南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色若有所思。 书棋担心他碰着伤口,但看他的表情又不是这么回事,疑惑问:“怎么了公子,有哪里不对吗?” 片刻以后,谢南枝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道:“无妨,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 …… 与此同时,一条街外的树荫下,停着一辆外表低调普通的马车。 车厢内坐了两人,一位身着锦衣袍服,模样还算俊朗周正,只是脸色苍白一些,眉眼隐约能见出晋帝的影子。另一个则是长随打扮,大约是他的侍从。 在马车中等了许久后,随从忍不住问:“王爷,您刚才都没见着那人的正脸,怎么忽然对他起了兴趣?” 那着锦衣的年轻人——也就是晋帝的第三子,传闻中一直在府内养病的燕王——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气质更显苍白阴郁,答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本王光是见他背影,就知这是个难得的美人,自然想拜会一番。” 随从是清楚他的喜好的,也知道燕王府的后院豢养了许多貌美青年,男女都有之。 燕王自己病殃殃的,却极其喜爱烈性和宁折不屈的美人,尤其热衷于将他们的脊梁一寸一寸折断了,跪服在他面前。等到这一个被玩坏了,弄脏了,又兴致缺缺地去找下一个。 ——就像不谙世事的儿童喜爱拔去蝴蝶的翅膀,见光秃秃的丑陋小虫在地上痛苦蠕动,就厌弃地拍手扔掉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残忍。 思及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由衷对那位无知无觉就成为狩猎对象的美人感到怜悯。 过了片刻,马车的帘子重新被掀开,外头站着的,赫然是刚才那个模样普通的中年人。 他跪在地上,沉声对燕王道:“王爷,属下去确认了,刚才那名男子,正是几个月前被太子从倚红楼带走的人。” “……” 燕王方才还心情颇好地敲着扶手,闻言一顿,神色也一点一点由晴转阴。 “哎呀。”他自言自语道,“这下有点麻烦了。” “我那位好皇兄,几个月前才毁去我的一棵摇钱树呢。” 世间的事,总有那么一些机缘巧合的道理。 年初时梁承骁命人暗访过的牙侩生意,正是燕王手底下的一条线。 倚红楼买卖人口的桩点,他耗费数年才苦心搭建起来,每月能带来的银两数以万计,实实在在是他的摇钱树。但因为太子的干预,不得不暂时藏好了首尾,老老实实地避风头。 都说一物降一物,燕王作为一个纯粹的疯子,整个上京都找不出能叫他忌惮的人,甚至连晋帝都不能——只有太子是个例外。 原因无他,燕王不要命,梁承骁比他更疯、更不要命。 ——当初两人结仇的那一桩旧事就是最好的例证。 彼时梁承骁十七岁,刚回到上京不久。 燕王瞧上了他身边一个皇后塞过来的侍女,见他并不重视地把人打发去做杂务,便放下心使了点手段,将侍女掳到自己府上狎玩。但由于不小心没控制好限度,那名侍女因此香消玉殒。 据说家人来领尸首之时,已分辨不出女儿的样貌,只能在宫中侍卫的驱赶下,拿一卷草席裹着人离开,她年迈的老母接受不了这等打击,更是在宫外哭得快晕厥。 对燕王来说,这只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大不了赏点银子将那户人家打发了。结果就在梁承骁得知此事的第二日,他直接去了皇宫。 当时的燕王还没到出宫立府的年纪,正在母妃宫中请安,梁承骁无视众随从和侍卫的阻拦,和那位嫔妃的惨烈尖叫,当众闯进殿中,叫东宫的亲卫将燕王双手的筋络挑断,血淋淋地流了一地,甚至溅上墙壁——正如那名侍女死前的景象。 …… 燕王的手被废以后,他的母妃曾经哭天抢地地闹到孟皇后处,拿上吊威胁她给一个交代。 却不想,即使在深宫蹉跎多年,皇后仍保留着将门出身的锋利威势,闻言坐在主位喝一口茶,抬眼道:“太子性情强势,只要是他的所有物,无论他是否在乎,都决不容许他人染指。旁人冒犯一寸,他便回敬一尺。” 说着,她的声音也冷了些许: “三皇子这次上赶着招他,吃个教训也是应当。倘若有下次,本宫倒要问问你这个做母妃的,是如何教导皇子的了。” …… 即使已经时隔多年,再回忆起当初的事,燕王的双手依然隐隐作痛。 从那个噩梦般的一天到现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怨憎着太子,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然而两人的权势差距摆在那里,想要报复何谈容易。 思及此,燕王压下了心底深埋的畏惧和痛恨,按了按自己至今虚软无力的手,眼神阴鸷道:“罢了。本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大不了费些功夫,那美人总能落到本王手上。” “届时我再一桩桩、一件件地偿还给他。” 【作者有话说】 *:改自明代弘治年间的一首讽科举诗 燕王:假病弱+武力值0 小谢:真病弱+武力值?? 不错,可以之后给燕王殿下来一点小小的病弱震撼
第33章 返京·关起来才听话 几日后的早朝上,晋帝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病体未愈,被来喜搀扶着坐上了龙椅。 金銮殿中,群臣俱是恭恭敬敬垂首立着,连长久没来上过朝的燕王和装病避风头的魏王都出现在了行列的前头。 只是两人的状态截然不同,前者虽然脸色苍白,时时咳嗽,面上始终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无论谁向他看过来,他都是含笑颔首以对,半点没有王爷的架子。后者则眼底带着青黑,一副大受打击、萎靡不振的样子。 前两天晋帝在宫中大发了一场脾气,甚至要废掉魏王的王位,将他罚去宗寺关上一年半载。 这一口风透出后,立刻被邱家买通的内侍传到了宫外。最后还是邱韦连夜赶进宫,摘下官帽,拉下老脸去了御书房求了好一番情,晋帝才勉强松口,只是仍然余怒未消,以教子无方为由,褫夺了荣贵妃的封号,将她降了一级位分。 生母被贬一事大约给魏王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他如今站在朝堂上,也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完全没有了先前趾高气扬的派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另一侧的燕王和崔郢,饱含憎恨和怨毒。 早朝一开始,众臣便察觉出了平静表面下暗潮涌动的氛围。
90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