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太子卧床昏迷不醒,肃亲王谢凌岩趁势,改国号“后梁”,立誓要带兵反攻,夺回故土,复兴大梁。 谢凌安被忙得团团转,几乎是旸谷城一役后便再没闲过,这才将皇亲贵胄在蒲阳县彻底安顿下来。他好不容易得空,赶忙策马奔向西疆,想从这纷乱之中抽离片刻。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任脚步漫无目的地胡乱踏着,却发现,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那棵熟悉的合欢树下。 合欢树依旧亭亭如盖,可上回含羞待放的花蕾却早已不见,如今,只留下一树沉闷的叶片。 谢凌安嗤笑了一声,轻蔑的。 谢凌安看到那地上有一小块凹陷,他心底骤然腾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蹲下,掏出匕首去挖。 他就是想看一看,严翊川留下的痕迹,还在不在。 那个曾经一心一意待他、舍不得让他受半分苦的人,真的存在过么? 地面被挖开,一边的土坑泥土松动,显然是空了。然而再挖下去,酒坛的一角显露了出来。 竟然还埋了一坛酒。 谢凌安嘲弄般地苦笑了一下,将这坛酒抬了出来,泥土的芬芳与岁月沉淀的气息瞬间与坛中液体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不过才埋了半年,这坛酒便这么醇香了。谢凌安心道。 是啊,才半年。 变得这样快。 那夜严翊川与他的打趣缓缓浮现在眼前—— “我的长官要被西疆的葡萄酒毒死了,做属下的只能自掏腰包救一救了。” “说不定呢,等骑兵建完,边丘安定,西疆未必还有人肯留我。” “等打完边丘回来,我们来启封。” ...... 一切都仿若昨天。可酒已醇香,人却不在。 谢凌安在合欢树下坐下,启封了酒坛,也没找碗,抱起酒坛就喝。他任由那清冽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喝不出味道,眼前种种皆是过往——
第104章 欲醉 他说怕他腰疼,才要亲自酿些葡萄酒。 他送他蓝靛色的边丘花带,说想和他尝遍世间的每一种风花雪月。 他说怕他被陆保坤囚禁刁难,特穿了别扭的宫娥衣裳来替他解困...... ...... 月色依旧明亮,他的身影被斑驳的树影和月光交错覆盖,显得格外孤寂。 谢凌安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 片刻后,忽闻身后有响动。 谢凌安转身,见郁明卓将两只酒碗放在石头上。 “难受啊?我陪你。”郁明卓将他怀里的酒坛拎过来,径自往酒碗里倒酒。 “难受,能不难受么,”谢凌安淡淡一笑,却笑得难看,“前些日子连难受都不敢,他们看我的眼神,仿佛是我杀了父皇母后一般。”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那些人的眼神了?”郁明卓将盛满酒的酒碗递到谢凌安手里。 “我在意的是他们的眼神么?”谢凌安盯着碗里的葡萄酒,苦笑一声:“我是惦记那个人,他到底......” 郁明卓先一饮而尽,盯着他:“你说翊川啊——他此前,竟没有同你透露过什么么?” 谢凌安顿了顿。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严翊川的名字了,人们对他的称呼,早已从“严大将军”改口为“严贼”。郁明卓钱昭等与谢凌安亲近的人,知道他心底不好受,一直避而不谈。 今日被郁明卓一下点明,谢凌安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他在谢凌安的生命中出现过,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如今他有令人费解的所作所为,不如就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原以为是他迫不得已,可如今才知道,他从没打算和我说实情,郁姐......”谢凌安苦笑,眼尾红的要命,顿了顿道,“那一箭射向父皇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那是我的父皇......他有没有......想过我?” 谢凌安的语气陡然带了委屈与落寞。在郁明卓面前,谢凌安不想再撑着了。 毕竟如今除了郁明卓和钱昭,他在西疆,几乎已没有亲近的旧人了。 郁明卓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能体会谢凌安的感受? 毕竟,她连阿英的尸首都没顾得上收。 她连个念想都没有。 郁明卓拍拍他的背:“小谢,你信他么?” “我不知道,我如今不知道了,我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了,”谢凌安声音有些颤抖,“先前,我从未相信他是因为逼宫谋反而逃出旸谷城,我从未怀疑过他。可他去而复返,弑君投敌,却什么也不跟我说,什么也没说......”谢凌安说不下去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郁明卓凝望着他的脸,试探道:“他当真什么也没说么?宣政殿中,他当时就在你身边。” 谢凌安顿了顿,回想起当日那句没头没尾的“带你的人撤”。当时他未解其意,这些日子冲击太大也未及回想,此刻倒是重新浮现上来。 “有,他让我撤。他一直不想我们再打下去。”谢凌安心绪微动,拎过酒瓶,给两个人满上。 “果然啊!龙彪带北境军来的那日我便觉得诡异极了,哪有叛党为敌人未雨绸缪的?”郁明卓舒一口气:“我总觉得翊川是有自己的打算,虽然我想不明白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他想做什么,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郁姐,我感觉得到他平日里待我与待他人不同,可一旦遇上事儿,我也是被他划出最亲近的那圈的人。他好像不信我......不信我能站在他的那边,与他共同分担......”谢凌安道,只觉得虽几番言语饱含情绪牵动心肠,他的心绪却已然安定了许多。 “时机,他许是在等时机,”郁明卓抿了一口葡萄酒,“我不懂你们宫里头那些弯弯绕绕,但我知道,你若信一个人,便信他的全部,信他有自己的行事逻辑。纵然再恼怒,也要先听他言说了自己是如何想的,再给他定调。” 先听他言说......若是可以,怎么会不听他解释呢? 可他们还会相见么? 他会解释么? 谢凌安抬眼望她,轻轻笑了:“郁姐,怎么连你也开始爱跟我讲大道理了?” “哪里是什么大道理,”郁明卓满不在乎地望他一眼,同他干杯,目光望向远处,喃喃道,“不过是我信翊川不是这样的人——当然,弑君或许还有可能,但想让他投敌,想都别想。这一点,阿英若在,也定是这么想的......你是如今当局者迷罢了。” 谢凌安望向郁明卓,见她目光似乎越过山岭看向远处,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旋即郁明卓耸一耸肩,似乎释然地一笑,端起酒碗,装作嫌弃道:“这什么破酒?一点不烈。” 谢凌安浅浅一笑:“是你醉不了。” “是我不想醉,”郁明卓笑得有些无奈,旋即补充道,“不能醉,不敢醉。最重要的是,醉了也没用。” 她顿一顿道:“我没人疼了。” 谢凌安没有接话,只揽过她的肩,定定地出神。 半晌,谢凌安闷了一口酒。 浑浑噩噩前半生, 他又何尝醉过? 他从来不会醉, 从前如此,往后亦是。 转眼已过月余,阿尔瓦罗早已风风光光地操办封疆大典,可梁安邦从战后余波之中恢复过来的速度却十分缓慢。 起初,欧罗军余孽肆虐,烧杀抢掠不止,百姓连白天也时常畏缩家中,连上街买菜都不敢,生计极为艰难。后来,欧罗军被艾亨将军和卫霆骁稍作规整,才开始各司其职,有胆大的百姓迫于生计不得不出门讨粮,大街上这才渐渐地多了些人气。 可百姓对这些不速之客仍十分畏惧,仍然道路以目。 阿尔瓦罗对严翊川的警惕之心亦并未放松。 这一日,各郡县长官进旸谷城拜见新君。 来者中有向欧罗投降的原大梁朝廷命官,亦有接替梁人治理郡县的欧罗人。如今梁安国的朝廷之上,欧罗人与梁人平分秋色,齐立于大殿之中,容貌迥异。 “严大将军慧眼如炬!咱们同为有眼光之人,懂的什么才是真正的明君!往后还要多多来往才好。”散朝时分,一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旧梁官吏凑上来,同严翊川谄媚道。 严翊川抱以温和一笑。 那旧梁官吏微微一愣,心中狂喜。传言这严大将军性格古怪冷酷,连前朝梁帝都敢驾刀威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谁知竟这么好说话。他脑海中已然在盘算着将来仕途的康庄大道了。 而一旁的徐墉悄悄看着两人,只觉得严岭的笑容格外熟悉。那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礼貌而得体,像是游戏人间的戏子,乐呵地面对每一个人。 他忽然回想起来,那笑容像极了另一个人—— 睿亲王。 自两年前,徐墉从兵部尚书墉被贬为北境刺史,便几乎没有再见过严翊川。唯一一次见到严翊川,是他逃出旸谷城后于北境领兵,顶替叶铮击退了五狄的进犯。 那日出征的号角吹响,他这个不懂武的北境刺史遥遥一看,见那领军之人横枪向天,马踏流星,一声“誓死保卫北境”的怒吼响彻天地。浩浩汤汤的北境大军跟在其身后,气势恢宏。 这样的人,会临阵倒戈? 会叛国? 徐墉想不通。 是以徐墉以探访故友之名拜会严翊川时,他决定狠下心赌一把—— 破罐子破摔。 投诚于欧罗的梁人往往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无论如何,“投敌”说到底不是件光彩事,既然各人有各人的缘由,便皆不过问。 将军府中,徐墉骤然拜访,故意将来意说的模糊,严翊川摸不清其意,遂率先发难:“徐大人何意?我严岭效忠心,难道还有假不成?” “严大将军心中自然清楚,”徐墉紧盯着严翊川,抿了抿唇,似下定决心,道,“反正老夫,并非真心。” “什么?”严翊川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才正眼看他。 徐墉见状心中倏地没底,忙笑着道:“呃没什么,没什么......” “你说你并非真心。”严翊川正色起来。 徐墉顿了顿,还是道:“严大将军说笑,老朽怎么会说......” 谁知严翊川不等他说完,便向后退了一步,作揖行礼道:“徐大人与严某素无交情,甚至可以说是有仇怨。可今日到访,又如此坦诚,想来是有要事。”严翊川故意停了下来,紧紧观察徐墉的神色。 徐墉叹了口气道:“是有些事,若严大将军愿意......” “卧薪尝胆,假途灭虢,徐大人如此,严某亦是如此。”严翊川直截了当地回道。 徐墉面露惊讶之色,旋即反应过来,不禁眼中含泪:“好啊,好啊——老朽没赌错......” 徐墉缓了缓神,忙道:“是这样,严大将军有所不知,欧罗人做火铳的红铜,都是从北境来的啊!那其实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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