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骑士只觉马蹄一空,身形剧晃,犹如断线纸鸢,向着那深邃的谷底疾坠而去。后方的兵士见状旋即紧拉马缰,奈何马队速度太快,被后面的马儿推着追下了悬崖。 一时间,惊恐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以及随后而来的沉闷坠落声,回荡在这幽深的山谷之中。 “停——”严翊川缓慢的勒马声姗姗来迟。 众将士好不容易站定,此时已有大半马队冲下悬崖。他们这才发现,前段看似笔直的山路,却突然向右侧剧烈凹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弯道!这处弯道异常隐蔽,加之两侧山崖高耸入云,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使得前方的道路在视觉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前方仍是一条笔直无阻的坦途,直通远方。 众将士看得心惊胆战,怒骂梁国穷山恶水,厌恶至极。 严翊川向右望去,见那弯道两侧峭壁如削,心道果然是天地之笔,优美至极。 “右边走不过去啊!被堵住了。”有前方将士道。众人这才发现,右侧拐弯处被乱石填埋,挡了去路。但那满地的碎石与陡然凹陷的山崖,显然预示着着这并非天地之笔。 此乃人为炸裂之迹。 严翊川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谢凌安果然和他选了一样的路。 严翊川和谢凌安在自西疆来旸谷城一路上便发现,最近的路并非官道,而是这条艰险无比的山路。他们两人曾绕小道前来探查过一番,彼时谢凌安便说此地“当真适合伏兵”,能“巧借地势除尽敌寇”。 一如此刻,欧罗兵被困在山崖处无处可去,进退维谷。 然而,谢凌安的后招不止于此。 只见有一欧罗兵下马去推那挡路的石头,却旋即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山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撕裂,碎石与尘土如洪流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原本试图清理障碍的将士们逼得连连后退。 那挡路石上绑着火线!牵动的是埋在山边的火药包! 大梁军没有火铳,可火药仍可堪大用! “快退!是陷阱!”严翊川大声喝令。 将士们闻声迅速后撤,但在这狭窄的山路上,退路并不充裕,马蹄乱踏,踩死了不少将士。许多人只能紧贴着山壁,用盾牌和身体抵挡着不断落下的巨石。 小半个时辰之后,尘埃渐渐散去,山谷中露出了一片狼藉,原本被乱石填塞的弯道处,此刻更加难以逾越。而原本人数不少的马队,如今也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人。 待严翊川回到旸谷城,旸谷城已然清扫洁净、焕然一新,急不可耐的阿尔瓦罗正斜靠在龙椅之上,享受这一刻。 严翊川不卑不亢地向阿尔瓦罗汇报了追兵所遭遇的埋伏,阿尔瓦罗将信将疑。直到马队中阿尔瓦罗的心腹绘声绘色、声泪俱下地给他描述了梁国山河与人心之险恶,阿尔瓦罗才大笑着相信了。 “好吧!好吧!‘穷寇莫追’,还是听你和温右相的吧!还有那五狄可不是听话的崽子,先前答应了,若事成便把北境北部送给他们,如今兑现承诺,又没了梁人在中间缓冲,我们可就是与他们正面交锋了!还是先站稳脚跟,再剿灭西边的梁人残兵吧!”阿尔瓦罗满不在乎地扬手道。 “温右相?”严翊川闻言,疑道。 阿尔瓦罗:“哦!你还不知道,我欧罗此番能大获全胜,多亏了你们的勇士温子慕!如今,他是我梁安邦的右相。还有他力荐的卫霆骁,虽是个毛头小子,但既然温右相力保,我也就让他做羽林军大将军了。” 严翊川微微一惊,旋即心底了然温子慕的行径,琢磨起来:欧罗吞并大梁,立为梁安邦,奉阿尔瓦罗为大殿下,却仍衍用梁国的体制,实在诡异至极。不过,以梁制束梁人,以梁人守梁土,这倒十分符合此人的恶趣味兴致。 只是将核心权力都留给梁人了,阿尔瓦罗不担心节外生枝么? 严翊川问道:“那原左相王锐......?” “他啊,刺瞎太子算是有功,可于我欧罗有什么益处?再说,他前几年的那些功劳,还比不上温右相半分功。要不是看在你们梁人敬重他,我哪会把户部尚书这般重要的职位给他?”阿尔瓦罗道。 “殿下思虑周全。王锐大人年纪大了,若真身居高位,恐怕身体也吃不消。”严翊川接话道。 “你很识趣,”阿尔瓦罗饶有趣味地望着他,“放心,殿下我有功必赏,你取谢央项上人头是我欧罗的大功臣,我要将你们大梁太子的府邸赐于你住,可好啊?”
第102章 听命 严翊川:“臣不敢居功自傲!不敢受此厚禄!” “不是自傲,我梁安邦‘神武天骑’的大将军,岂有不配之说?”阿尔瓦罗紧紧盯着他,仍在上下打量。 严翊川:“神武天骑?” “哦,又忘了和你说了,”阿尔瓦罗笑着解释道,“我听闻你们大梁有龙武军与神武军两支秘密军队,是皇帝的私兵,专干一些有趣的事儿......不过伺候我就不用这么复杂了!所以我将龙武军一并并入神武军,改为‘神武天骑’,而你,严岭,便是神武天骑的大将军—— “你就只用,听命于我一人——”阿尔瓦罗笑得有些阴森。 就在这时,几个欧罗仆役抬着一盏灯笼上来。那灯笼罩做得十分精美,薄如晨雾,轻若无物,却又坚韧异常,能够承受住烛火的热力而不变形。在烛光的照耀下,这灯罩皮变得晶莹剔透。 “殿下,你要的祈午城之役的纪念品已经做好了,您过目。”仆役道。 阿尔瓦罗端详着那灯笼,眼里满是欢喜之情:“不错,不错!我太喜欢他们梁人的灯笼了,比欧罗的烛台要精美的多。你们做得好!你瞧这罩皮,嫩的像能拧出水来!” 严翊川闻言微微蹙眉,觉得这描述有些怪。 “那可不?知道殿下喜欢透亮,特意将那皮打薄了三层,箍上才能透得出这么多光来!也幸好那姓寒的小子皮肤白净,要再暗一些,只怕再爆都做不出这个效果咯!”那仆役笑着邀功。 严翊川闻言心底一惊,抬眼望去,却仿佛真见那灯笼罩上有丝丝肌肤纹理。 严翊川倏地感到脚底传来一阵凉。 这是人皮灯笼! “这位,你方才说姓寒的小子是......?”严翊川忍不住启口,试探道,心中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噢,严岭!要说起来,你是该知道的!来,来跟你的老朋友打个招呼,”阿尔瓦罗拽过严翊川的衣袖,拉着他凑近那灯笼,“诺,这张皮,就是从祈午城守城将军寒英身上扒下来的。” 严翊川被阿尔瓦罗强行拉近那盏灯笼,他的目光无法抗拒地被那看似晶莹剔透实则令人毛骨悚然的灯罩所吸引。灯罩之上,光线在极薄的“皮”面上流转,不再是先前的柔美与纯净,而是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与诡异。那“皮”上,仿佛隐约可见细微的血管纹理,以及因干燥而微微收缩的毛孔痕迹。 严翊川登时感到心中一阵恶心,嘴角不自觉地有些抽搐。 “我看到他第一眼便在想了,这样白净的人儿,做成灯罩放在床头正合适......”阿尔瓦罗像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忽然瞥见严翊川脸色不对,霎时变了脸,“你在同情他!” 严翊川迅疾跪下:“臣万万不敢!” “你脸色都白了!”阿尔瓦罗骤然发难。 “臣不敢欺瞒殿下,寒英与臣确实曾有同袍情谊,但寒英冥顽不灵、替贼人卖力,臣实在难以苟同,因此向来与其不和。不过,臣孤陋寡闻,从前梁人也没有以人身之物做物品的习俗,故而今日一见,有些意外,绝非是同情贼人!” 阿尔瓦罗紧盯着他上下打量,仿佛在鉴别真伪。半晌,阿尔瓦罗倏地一笑,气氛缓和下来:“起来吧!你们梁人的说法我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嘛,你看到人皮灯笼惊讶,也情有可原。” 他顿一顿,语气骤然冷漠:“但若是心中还有半分向着贼人之心,你便同他是一个下场!” “臣,遵旨!” 大梁残军行至蒲阳县,谢凌安才敢让疲惫不堪的皇亲贵胄停下来歇脚,郁明卓则率部分大军先行回西疆安顿。 一日午后,太子谢凌晦正午睡醒,欲从床榻上下来。他的双眼仍用白布包着,虽随行御医用上了最好的药,却也改变不了太子已盲的事实。 听闻有推门声,无人通报,谢凌晦没多想便道:“凌安,你来了。” 可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几声清晰可闻的脚步声。 “凌安?” 下一瞬,谢凌晦感到一阵锥心之痛在自己的胸膛传来,五脏六腑似炸裂般剧痛,陡然喘不上气。他看不见,也摸不到眼前人的模样,全然不知一时发生了什么。 那刺入他胸膛的匕首似有拔出之意,谢凌晦猛吸一口气试图喊叫:“来人.......” 旋即,“吭”的一声重响,那匕首不再向外抽出,握匕首之人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飞了出去。随后,是谢凌安愤怒的声音响起:“谢凌岩!你他娘疯了!” 一串清脆的笑声响起,肃亲王谢凌岩毫不紧张。 派刺客杀人,却亲临现场观戏的,恐怕是史无前例。 “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账,”谢凌安怒目圆睁,他性子想来圆滑温和,从未像今日这般凶狠可怖,“钱昭!” “在!”一众兵士瞬间将肃亲王和倒在地上的刺客围住。 “你还不去传御医!”谢凌安对太子身边吓傻了小厮道。 小厮连滚带爬出去了。 待御医至,谢凌安示意兵士会后退,短促的喝一声“出去”,将肃亲王一同带离内室。 旋即,秋霜剑冰冷的刀鞘紧贴上肃亲王的喉咙,眼神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怒火。 肃亲王缓缓举起双手,以示无害,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冷笑:“凌安,何必如此动怒?你我兄弟,何必为了一个死了的瞎子如此大动干戈?” “你再说一个试试?我立刻让你变成死了的哑巴。”谢凌安手中的拭骨刃又逼近了几分,几乎要划破谢凌岩的皮肤。 肃亲王道:“凌安,别这样。父皇死了,他与我之间,迟早得有一番角逐,自然是能早一天便是一天。与其让一个瞎子苟延残喘,不如早些点名谁才是明主。我这是为大梁分忧。” “疯子!”谢凌安摇摇头,觉得无甚可说,“父皇尸骨未寒,你怎么敢杀他儿子!那是你亲皇弟!” “谁说是我杀的!谁能说是我杀的!”肃亲王抬高了声调。 “敢情方才在屋内的不是你?”谢凌安道。 “是我又如何?我来探望皇弟,与那愚蠢的刺客有什么关系?”肃亲王笑声嚣张:“太子死了,待本王来日登基,史书上留下的,只会是那个刺客的名字,谁敢说一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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