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我就好了。”谢凌安轻飘飘地道。 “......” 几番挣扎之后,钱昭还是满脸怨气却又无可奈何地前去找令子义。 谢凌安站定,下意识地给自己正了正领子,觉得胸前难得的舒畅了许多。他不经意间摸到衣领间的那颗虎牙吊坠,从戴上那一天起它便一直在那里,从未取下来过。 历经许多风雨,那枚虎牙吊坠依旧晶莹洁白,牙尖虽闪着危险的凶光,却也满是万里挑一的希望。 谢凌安从未觉得日子这么有盼头。 他兴奋着,又害怕着。 三月初三,上巳之日,春和景明。这日,正是梁人所云“春禊”之时,旸谷城中平日闭门不出的百姓,此刻也大多依循祖制,壮着胆子前往河畔,参与那古老的“畔浴”与“祓禊”仪式。 与此同时,在旸谷城金碧辉煌的皇宫深处,一场更为隆重的祭祀仪式正在进行。 阿尔瓦罗对梁国的风俗充满了好奇与兴趣,模仿着梁帝的模样,身着十二章纹的龙袍,头戴冕旒,缓步步入祭坛,神情肃穆。祭坛之上,香烟缭绕,钟磬齐鸣,一派庄严神圣。他手持玉圭,面向苍天,高声诵读祭文,祈求上苍护佑梁安邦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一时间,众人各司其职,忙碌而有序。 而严翊川今日恰是一闲人。 严翊川刚结束了一夜的轮值,今晨方才下值,正回府路上,见百姓们三五成群地往河畔走去,人流如织。他忽然意识到旸谷城已好久没这般热闹了,仿佛又回到了谢央治下的时刻。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才是皇都该有的模样。 严翊川意识到,原来创造这样的繁荣景象也并非一件易事,竟然让谢央做到了。 难道......谢央也算是明君么?严翊川有一瞬的犹疑。 他心下一动,也迈开步子走去,远眺了一眼。岸边,一排排彩绸轻扬,随风舞动。女子们轻解罗裳,踏入温暖的河水中,或嬉戏玩水,或虔诚地捧水洗脸,寓意洗去旧岁的霉运与疾病,祈求新的一年健康美丽,万事如意。有心中暗生情愫的男子在一旁默默看着,手中捏着芍药花,害羞地找着时机,送给自己心仪的女孩。 是了,“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上巳之日,本就是情人相会定情之日。严翊川心道。 若是谢凌安在,自己定要采最美的芍药花,讨他欢心。他们也会如这世间众多男男女女一般,携手同往,踏青祈福。 只是,谢凌安如今在哪里? 谢凌安会信他么? 谢凌安会来么? 严翊川骤然感到巨大的落寞与黯然。距离徐墉离开已然过去半月有余,西疆仍一片杳无音信。 他不担心谢凌安率众人在西疆立不了足,可他担心谢凌安不愿意理他,亦不肯再信他。 严翊川不禁自嘲般苦笑:是啊,他有什么资格求谢凌安信他? 严翊川登时觉得一切失了兴致,黯然神伤,迈开步子往回走去。 街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之间似有商队经过。严翊川草草一瞥,倏地目光一滞。 商队之中,有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 严翊川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似战鼓擂动,却又强自按捺,面上不露分毫。 他欲以眼神示意,却又不敢多看半分,生怕被暗中监视他的人发现。 谢凌安亦恍若未觉,未曾投来一眼,反而更加压低了帽檐。他随商队在街边小摊边坐下,高声招呼小二,要了碗馄饨。 严翊川心中狂喜,明白谢凌安这是在等他的意思,旋即转身,步入一旁曲折的小巷。这小巷虽不宽敞且人多,但有一间盖到了三层,视野绝佳,最适合邀人品茗。 严翊川踏步流星地走进茶楼,径自往楼上走去。他故意将声调抬得高:“掌柜的,就要这间包间!最好的茶放房门口,莫打扰!”说着,将包间的门“砰”得关上。 几乎是掌柜的兴高采烈的“好嘞”的同时,包间里面的窗户轻轻被推开,严翊川悄然无声地从窗户翻上了屋顶。 这下没人盯着他了。 严翊川快步走至方才的馄饨铺旁,见谢凌安仍在原地。他低了头,若无其事地从谢凌安身后走过,影子划过整张木桌。 谢凌安睫毛微动,旋即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向身边人低语了一声,泰然自若地走开了。 一条隐蔽的后巷之中,严翊川拐进了一户人家的柴房后院。这人家都往河畔祓禊去了,许是太过兴奋,竟连门都未曾关上。严翊川往里一探,便探了进来。 未点烛火,黑暗之中,严翊川屏气凝神等待着,心跳得无比忐忑。 不一会儿,谢凌安走进房间,几步便跃至严翊川身前,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刀稳稳对准了严翊川的咽喉,神色冷峻如霜。 严翊川一动不动,却是满眼热切。 脖颈上冰冷的触感严翊川似乎全然未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咆哮——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严翊川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似乎生怕一个眨眼,他便要溜走。 谢凌安眼中却冷若冰霜,寒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冷声道:“我如今该叫你什么?神武军严大将军,还是叛贼严氏?” “凌安——”严翊川柔声唤道。 “你别这么叫我,”谢凌安不为所动,唇瓣却微颤,“你怎么敢这么叫我?” “我......”严翊川从失而复得的欣喜之中稍许回过神来,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是我对不起你。” “凭什么?你一句对不起便了事了?那是我的父母,你知不知道?”谢凌安道。 严翊川说得郑重:“我知晓。可凌安,那日的情形,梁帝不得不死......” “不得不死?为什么?因为你要对得起欧罗人么?”谢凌安难以置信,旋即自嘲一笑:“翊川你知道么,他们从一开始便说你是反贼遗孤、判臣之子,我不信,我死都不信。可你呢?你杀的是我父母......你要我如何信你?” 严翊川推开谢凌安架在脖子上的刀,那拿刀之手绵软无力。他一把将谢凌安抱紧怀中,轻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谢凌安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严翊川轻抚谢凌安的头,“你若真不信我,如何会不远万里冒险来旸谷,又如何会给我留下生机?凌安,谢谢你。” 谢凌安眼尾愈发红,埋在严翊川怀里微微颤抖起来。他愈想愈委屈,气鼓鼓地张开嘴在严翊川胸前咬了一口。 “嗷——”严翊川骤然吃痛,惊了一下,旋即抱得更紧:“气我就多啃几口,我绝不出声。” 谢凌安气鼓鼓地咬住了他胸前的狼牙吊坠,抬眸问道:“所以呢?到底为什么?” 严翊川轻抚他的后背:“气消了?” “那取决于你的解释。”谢凌安道。 严翊川轻轻一笑,只觉得纵使眼前人咬他啃他一千一万下,他也心甘情愿的受着。没有一刻,比怀里抱着最爱的人的这一刻要更加美好了。 “好,我解释给郎君听。”严翊川放开谢凌安,凝望着他的眼:“那日你弃城门,退守宣政殿,是为何?” “你解释便解释,问我作甚?”谢凌安道。 “我自然是什么都仰仗郎君的。”严翊川哄道。 谢凌安撇撇嘴,接话道:“因为那日,欧罗火铳攻势太猛,梁军根本不是对手,实力太过悬殊,遂以退为进。” “对。那如若不退呢?会如何?”严翊川道。 “大不了鱼死网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护大梁安危。”谢凌安正色道。 严翊川摇摇头:“不,鱼死,而网未必破。甚至可以说,即使是鱼死光了,网也断然破不了。凌安,那日战况你我皆看在眼里,在火铳面前,我大梁军根本没有一丝胜算。就算全军覆没,也保不住大梁。” “那又如何?大梁君王与百姓同生共死,有何不可?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这才是我大梁子民的气节。翊川,你我纵然再不喜旸谷城,也皆是梁人啊。”谢凌安道,气势丝毫不输。 “正因为我是梁人,我才不希望大梁的气运走到尽头。”严翊川道。 “是你一箭让它走到了尽头。”谢凌安不满道。 “不,那一箭是在救大梁,”严翊川语气坚定,“若没有那箭,你又如何肯撤兵?梁军本就一腔热血,又岂肯撤退?” “你到底什么意思?”谢凌安问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保存实力以待反攻。依照那日情形,无论是否死守,梁军必败,梁帝必死。与其耗尽兵卒,还要让梁帝落在欧罗人手中尽受折磨,不如让他的死发挥作用,保全大梁最后的希望。”严翊川直截了当道。
第107章 发小 “你都没试过,如何知晓不行?”谢凌安反问道。 “凌安,你我身经百战,你得承认,要在那样的局面中等待转机,太难了。只是你关心则乱,深陷其中,才看不明。” 谢凌安没有接话,陷入了沉思。 “我杀了你父,虽然我也不愿,但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你就算怨我一辈子,我也毫无怨言,”严翊川握紧谢凌安的手,说得小心翼翼,“但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是大梁的将军,只有这样带兵收益才是最大的。” “那我告诉你,若是再来一次,我也仍会那么做,”谢凌安缓过劲儿来,语气平和,“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能理解。但我是大梁的皇室宗亲,平日享非常人之尊,非常时期便要负非常人之责。” 严翊川定定地望着他,没有立刻反驳。他知晓,此等分歧非一时半刻能有谁让步,也不必有谁让步。他轻轻搂了谢凌安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好。” 紧接着,严翊川问道:“西疆准备得如何了?可有反攻的眉目?” “这个要在这里说么?去你府上。”谢凌安道。 “那恐怕得费些功夫,还是这里安全。”严翊川抱得更紧了。 然而下一瞬,门外突如其来的响起了人的交谈声。两人倏地对视一眼,明白是主人回来了。 “得了,这也不安全了。”谢凌安低声道,拽着严翊川想往柴火后面躲,可严翊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等着被抓包?”谢凌安忙道。 “怕什么?又不是没被抓过。”严翊川轻飘飘地道。 谢凌安旋即明白过来严翊川在说什么,心中暗骂此人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低声道:“这可是在旸谷城......” “你没发现这柴房无窗么?跳也跳不出去。”严翊川环顾四周道。 “所以才要躲。”谢凌安拽他道。 “躲不了,午饭十分,女主人怕是马上要来了,”严翊川从容道,两人身体紧紧相拥,“我在呢,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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