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回廊的朱窗里闪过陆保坤匆匆走来的身影,乌尼桑觉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不安地出了汗。他面上仍镇静道:“陆刺史名扬在外,早有耳闻......” “对了,还有一人明日也会到边丘,我先为先生介绍了,”严翊川打断他的话,似不经意间提起这事,“此人名为沈君予,是皇上钦点的巡察使,来督查梁国新郡‘边丘郡’的情况。他的话可以直接上达天听,不用经过......陆大人来了!” 陆保坤面带和善的微笑,方走出九曲回廊匆匆站定。
第69章 醉鬼 三人一阵寒暄,一会儿功夫,城楼下街巷灯火开始黯淡下去。仪式毕,百姓们纷纷兴尽而归。 身后响起脚步声。严翊川回眸,见裴靖迎上来:“中郎,寒英将军派人来,说遇到些麻烦,请你即刻去一趟。” “现在么?陆大人和先生还在这儿,我......”严翊川皱眉。 “我看那人神色慌张,想来事态紧急,耽误不得。”裴靖语气强硬。 严翊川转身,无奈行礼:“还请两位见谅......” 陆保坤忙挥手,打断他:“严中郎日夜操劳,着实辛苦,你只管去吧!本官和乌先生相谈甚欢,再留一会儿也不迟。” 严翊川眼底倏地闪过一抹亮色,恭敬道:“多谢大人体恤。只是天色已晚,若待会儿先生困倦,下官尚未回......下官斗胆,想劳烦大人替我送先生回临华殿,下官感激不尽......” “小事,小事,”陆保坤急忙道,“你快去吧!放心去吧!” 严翊川退下,疾步走下玉阶,回眸见身后没人跟来,遂悄然转进一片被树影笼罩的漆黑。 “他果然来了!我只派人稍微往外放了点消息,说乌尼桑终于出了临华殿,正在南定门待着。他听到点风声就匆匆赶来见他,这是有多急迫啊!”寒英从黑影里踏了出来,手臂环抱在胸前。 “若不是他迫不及待地要杀乌尼桑,杀不成又费尽心思找与他说话的机会,咱们也不能这样确定陆保坤真的叛国了!”严翊川压低声音道。 “你和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寒英抬眸问道。 严翊川听到“王爷”二字,瞬间有些心不在焉:“不必多虑,坐山观虎斗便好!我见乌尼桑方才见到陆保坤时明明脸色骤变,却未与我提起他的分毫,分明是不敢全然信任我,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我故意将巡察使沈君予明日到此的消息透露给了他。” “你想利用沈君予?”寒英有些吃惊。 “等着看吧!虽然沈君予是怎样一个人我们尚且不知,但乌尼桑如今是惊弓之鸟,他绝不会轻易放过陆保坤。咱们只需关键时刻添柴加火就是了。”严翊川匆匆答完,一脚已踏了出去,等不及要走。 寒英颔首沉思片刻。 下一瞬,他再抬眸,却见眼前空空荡荡,严翊川早已不见了踪影。 “许是有什么极要紧的事,竟一声不吭走得这样急,”寒英喃喃自语,旋即转身吩咐道:“再派些人手暗中跟着乌尼桑,一路护送他回去,可别有什么差池。” 黑幕中人影攒动,寒英孤身回了殿中。 严翊川一走,陆保坤与乌尼桑之间的氛围霎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陆大人,多日不见,一切安好啊?”乌尼桑眼眸中似有重重阴霾,声音低沉却刺耳。 陆保坤微微一顿,忽的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有乌先生时刻惦念,本官自然安好。” 说话间,陆保坤飞快地频频抬眸,望向黑暗中不知何处。 “时刻惦念的人不是我,是你啊,陆大人!但要我说,陆大人趁早换一批杀手养着,就现在这些,实在太差!”乌尼桑冷冷地望着乌尼桑,逼近一步,宽大的袖子里暗拢着一把匕首。 说来奇怪,伺候的侍女竟这样马虎,将切水果的匕首不小心留在了临华殿的桌上,被乌尼桑收了起来。 陆保坤自知已悉数暴露,干脆不装了,阴沉着脸:“话别说得太早,机会多着呢!” 乌尼桑再逼近一步,倏地将匕首抵在乌尼桑的侧腰上:“陆大人,叫你满园的杀手退一退,咱哥儿俩好说话。” 冰凉的触感让陆保坤一惊,忍不住向后退,被乌尼桑一把抓住了手腕。一双眼睛阴森地逼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陆大人,我没有耐心。” 陆保坤紧抿嘴唇,朝黑暗中一挥手,杀手们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陆保坤冷笑一声:“何必虚张声势,你又不敢杀我。” “敢不敢杀你暂且不说,我劝陆大人别再动杀我的心思,”乌尼桑的手抵着没动,“没有完成大人的心愿保住大丘,是我乌尼桑无能。但若大人要杀我,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陆保坤轻蔑地看着他:“屠羊若还需要羊允许,还做什么屠户?对你,杀与不杀,全由本官决定。” “哟,陆大人好大的威风啊!可惜了,你要杀我这头羊还就得问问我同不同意,”乌尼桑冷冷地盯着他,“大人不会真当只有我手上捏着大人通敌的证据吧?” 陆保坤眼里闪过一抹惊惧之色,压低声恶狠狠道:“你真当自己与谢凌安寒英勾搭上了,他们就能保你一命吗?狡兔死,走狗烹,他们能灭你的国,就不差你一个!” “大人别急,我可没说是谁,”乌尼桑饶有趣味地道,“这样宝贵的字条,我叫人一模一样地模仿誊抄了几份,如今手里有这字条的可不止我一个。” 乌尼桑直勾勾地盯着陆保坤,咬着字道:“若哪一天我死了,大人干过的那些事儿自然有人来揭露。” 陆保坤感到喉咙发干,却不至于全慌了神,他定了定心神道:“乌先生,咱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害我,对你没好处。” “保我一条命,不算好处么?” 陆保坤顿一顿,思绪转的飞速。倏地,他脸上浮起一抹和善的微笑:“乌先生说的哪里话,我哪里想要先生的命?” 乌尼桑厌恶地皱眉,心道敢情方才满园的杀手你说不是你家的? 他没来得及说出口,陆保坤已经凑上来继续道:“我承认,我原是想过要杀你,但前几日来边丘的路上我捡到个人,我改了主意:我不仅不杀你,还要助你一臂之力。” “谁?” “哈博。” 乌尼桑一惊,紧紧盯着他,轻笑:“陆大人,我被关多日,消息再不灵通,也知道内兄死了。陆大人下次编谎话,编个靠谱些的。” 陆保坤耐着性子:“我并非胡编乱造。那日哈博重伤逃跑,谢凌安迫不及待地想要抢下灭国的功劳,断了边丘百姓复国的希望,才谎称哈博已死,诛了边丘人心。殊不知我来时路上,属下去解手时见一个壮士气息奄奄,一看竟是哈博!” “你是说,哈博现在在你手上?你不杀他?”乌尼桑蹙眉疑道。 “杀他?先生别忘了,我要的是边丘复国!我要西疆、边丘,都牢牢掌握在你我手里!而不是如现今,谁都想来分一杯羹!”陆保坤反扣住乌尼桑的手臂,有些激动:“只要你在,哈博在,边丘复国的希望就永远不死!” 乌尼桑冷笑一声:“你说在,我便信么?” “先生现在不信,无妨,下次再见先生,我会带着哈博的信物来。信与不信,到时候都凭先生自己决定。”陆保坤答得诚恳,没有半分强求的意思。 乌尼桑看他一眼,将信将疑,不再做声。 妃色薄月高悬,柔光与碎云缱绻,灯下孤影一人。 熙攘的古安东街已空空荡荡,阖家欢乐被关起门来独享,跑马的声音在街角尽头消散,只有巡夜人的梆子困倦地敲锣报时。 “笃——咣——咣——” 三更天了。 谢凌安立在一盏高悬的大红灯笼下,手里拎着半壶酒,神色困倦,疲乏不堪。 哪里是回军营的路? 他看看前方,又望望后方。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这一盏大红灯笼还有残光亮着,在风中微晃着等待燃烬。 没有人。哪有路? 回不去,便不回去了。反正他放了钱昭今日休沐,没人在等他。 谢凌安又喝了一口闷酒,脑袋昏沉。 “别看了,就是个醉鬼。”对面楼阁里的人家关上窗子,熄了灯。 谢凌安闭了眼,倚在灯柱上,神思昏眩。 他酒量好,向来不会真醉。但这一刻却异常烦人。 他多么希望自己会醉。 十月半的天气渐冷,流萤扑在大红灯笼下取暖,瑟瑟寒风在街巷间乱绕。 乱绕的还有马蹄声。 “哒哒,哒哒。” 谢凌安捕捉到了背后的异动,眉宇间闪过一抹警觉之色,支手从灯柱上起来。 “哒,哒,哒,哒——”马蹄声渐缓,愈来愈近。 谢凌安倏地睁开眼,眼里的朦胧消散不见,他想扭头去看。 不,不行。 莫名的,他脑海里有一个强烈的信念禁锢住他的动作。他心底腾起一丝古怪的期待,跟着心跳加速跳跃起来。 “嘟,嘟,嘟。” 马蹄声换成了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得小心翼翼。 不是危险。 谢凌安眼眸中的警觉之色散去,但心却跳得越来越厉害,不敢转过身去。 背后的人越来越近,距离谢凌安不过几步之遥。 三步。 两步。 一步。 下一瞬,一个有力的臂膀环上谢凌安的腰,温暖而紧致的肌肉搁着衣衫紧紧贴着他的小腹,谢凌安感到左肩上一沉,一股飒爽劲风的味道扑进鼻息。 是他! “王爷,生辰吉乐。”背后之声柔和婉悦,一下子湿了谢凌安的眼眸。
第70章 花带 严翊川把头埋在谢凌安的颈项间,紧紧地抱着他,好像将天下奇宝搂在怀里般珍重。 谢凌安抬指扣在严翊川手腕间,转身把自己在他怀里翻了个个儿,似流水般轻柔地伸手环上严翊川的脖颈。 “怎么才来,我都醉了。”谢凌安垂眸软语,故意不看严翊川的眼,却是道不尽的委屈与嗔怪。 “陆保坤难缠,我来晚了,对不住你。”严翊川埋下头,用目光去寻谢凌安的眼眸。 谢凌安抬眸望向他,唇瓣翕动,眼里的委屈也散去大半,嘴上嗔怪道:“你对不住我的可不止这一个。” 严翊川轻笑,柔声道:“我知道。” “说来听听?”谢凌安满眼好奇与期待。 “都是我的错。”严翊川搂得更紧,似乎难以启齿,想糊弄过去。 “错在哪里?”谢凌安固执地望着他。谢凌安今日可没准备让他当逃兵。 严翊川思忖道:“蔓心谷那一战,若非当时我也坚持出兵救西疆,若我当时坚持换我回去,你就不会伤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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