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保坤不敢再看,连忙挪开目光。可谁知视线方往下一滑,便见郁明卓手臂上戴的孝字,格外刺眼。 “陆大人好睡,昨晚家父托梦,说他很想念昔日的同僚。我替他来看一看。”郁明卓启口道,受众磨刀的动作却停,磨的频率、力度都丝毫没变。 陆保坤顿觉周身的鲜血凉了下来,暗夜中似有无数的鬼魅在窥视着他。他倒吸一口凉气:“想来陆大人在那头一切都好......只是郁姑娘这是在......” 郁明卓平静地盯着他,不理他的话,出言打断:“陆大人向来与家父同僚情深,想来家父牵肠挂肚的,也是陆大人多一些。不知陆大人屋中,是否也有夜风托梦呢?” 她刻意咬中了“屋中”二字。陆保坤登时感到背后一阵凉,穿堂的夜风诡异地哀嚎着从屋里蹿出,吹得他腿软。 “大人若有遇见,可定要与家父好好打声招呼,”郁明卓的目光紧紧锁在陆保坤脸上,磨刀声又响起,“家父向来放不下旧人。” ...... “哦对,还没多谢陆大人,那牛乳——” 郁鸿辛的目光骤然变得更冷:“甚是美味。” 几乎哑掉的嗓子再次把陆保坤吓得不轻。 “郁……郁姑娘喜欢就好,只是现在磨刀这是在……“郁明卓手里有家伙,陆保坤不敢造次。 “没什么事陆大人,我睡不着。”郁明卓咧嘴。“刀钝了,要磨一磨。” “........这种粗陋的事怎么能让郁姑娘亲自来干?”陆保坤咽了口口水。 “我杀人啊,”郁明卓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仇恨太重,总得我亲手抹了脖子。” 陆保坤顿觉脖子一阵发凉,他僵硬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郁明卓便接着磨下去,一站一坐,二人就这么诡异地耗了一炷香的时间。 “郁姑娘,这也深更半夜的,你这般扰人……”不等她话说完,郁明卓拿起刀端详了一二,刀尖轻轻点到了陆保坤的衣袖。 陆保坤识趣地闭嘴了,见门口守夜的人都不见了,只得打碎牙往肚里咽。 似是觉得磨得不够锋利,郁明卓接着磨了下去。 陆保坤来得晚,王宫中心的寝殿已经住了寒英、郁明卓与严翊川。他挑三拣四,才选下较为偏僻却华美非凡的太后寝殿。原以为这个宫殿宽阔清净,没想到如今却落得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陆保坤听的头皮发麻,只得撂下郁明卓回屋,把自己埋进被窝不去听。 “牛乳美味,便是喝了,想必应该是成了,怎么如今又……”陆保坤推断道,可他却一点不觉得高兴。他知道郁明卓的手段,所以想尽办法不愿与她结仇,但如今来看,难保这女人没有日日惦记着恨他。 万籁俱寂的长夜,那诡异的嚓嚓声却从未停歇。 郁明卓就这么磨了一整夜,卯时前陆保坤终于受不了了:“喝了牛乳了已经,这他妈又是什么意思!”陆保坤脑子里一团乱麻,从床上弹起来出去找人。 刚推开殿门,却见目之所及空无一人。他登时感到毛骨悚然,心生胆怯。宫墙外似有异动,陆保坤怕郁鸿辛真的来找他,一咬牙又回去了。 磨刀声又起。陆保坤拿软衾蒙了脑袋,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67章 偏心 是夜,又是熟悉的嚓嚓声,这次动静小了点,但还是清晰可闻。 陆保坤几欲癫狂,带着侍从推开殿门却不见郁明卓,磨刀声也没停。 “让不让人睡觉了!”一声怒吼刺破黑夜。 宫墙那头的屋檐上,郁明卓探出头来,她今夜直接搬到了陆保坤的隔壁宫殿,“和善”地微笑道:“哟,哪个不长眼的敢扰陆大人清梦,揪出来会会我的刀?”与此同时,磨刀声停。 陆保坤正欲发作,听其他宫墙边巡夜的侍卫似正往这儿踏来,只得软下来:“郁姑娘这般无休止地磨刀,只怕兄弟们也睡不安啊是不是。” “磨刀?你们听见了吗黑熊?”郁明卓连一个眼神都懒得传。 “没有啊小姐,你听见了吗黄狗?”叫黑熊的人答道。 “没有……” “真没有啊……” ...... 陆保坤明白郁明卓这是铁了心与他杠上了,不禁眉头紧锁。 被这个女魔头惦记上,如今还只是磨刀扰梦,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恐怖的事...... 陆保坤想的头皮发麻,不禁泄了气,让侍从给他煮安神茶去了。 古安东街熙熙攘攘,孩童的欢声笑语在墙内回荡。 酸鱼面还腾腾冒着热气,谢凌安左手夹着一双筷子,右手被竹板固定着,用指尖捏着一张摊开的薄薄的信纸,眉头紧锁。 “全是关于如何处理那乌尼桑的正经话!一句关于我生辰的也没写!一句也没有!”谢凌安忿忿把筷子戳进碗里,眼里有些委屈和嗔怒。 “没说么?严中郎不是如此不上心之人啊,你上一封信提到三日后你过生辰吗?”钱昭把马拴在面铺子边上,接过谢凌安甩过来的信纸,扫了一眼。他刚从白黎谷王宫里回来,带回了严翊川的回信。 “有啊!”谢凌安忿忿用筷子拌了拌面条,顿觉这古安东街第一佳肴酸鱼面无味似白水。 前一日,严翊川派人送信来与谢凌安说了他对处理乌尼桑的设想,谢凌安当即写了回信: “中郎言之有理。你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父皇那边我来处理。对了,如今边丘未稳,我不打算和往年一样回宫过生辰了。待边丘事毕,咱们一同回宫受封,说不准还能在宫里过年呢!” 谢凌安皱着眉,细细回忆了一遍,他没有记错。他强调了他要过生辰! 钱昭在他身边坐下,向小二要了一个香菜肉饼:“谁让你和寒英将军说你今年不过生辰了来着,严中郎肯定也以为......” 谢凌安嗦了一根面,食之无味,探出脑袋:“我那不是担心他们军务忙不过来嘛!再说,我暗示的还不明显吗?我说不在宫里过,可我没说不过啊......” 钱昭无奈:“那.......你给他回信不?” “回信回信回什么信?他要装聋作哑我还能贴到面前吗?滚滚滚滚滚。”谢凌安没好气地道。 钱昭撇撇嘴,埋头啃了一口香菜肉饼。他吃不惯边丘的美食,这个月瘦得腰带都系小了一寸,唯独这古安东街上这家面铺子有梁国的香菜肉饼,他便日日怂恿谢凌安来这条街上玩,混熟了一圈人。 “哟,这不是谢老弟嘛!”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笑着迎上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长凳“吱呀吱呀”嚎了两声。 谢凌安喝了口酸汤,抬眼看他。正是赌坊里日日光膀打牌的老王。 “来吃面呢王兄?”谢凌安敷衍道。 “哪儿能呢,特地来找谢老弟呢,”谢凌安忽感左肩一沉,老王肥硕的臂膀搭上了上来,他探到耳边道,“今晚赌坊三缺一,你来不来?我可叫了个俊俏的小娘子呢,那小腰哎哟呵——看着掐一把就能掐出水来!可馋人着呢!” “不去!烦着呢,”谢凌安暴躁地推开了他的手,心道赌坊老王都知道要逗他开心,有的人呢? “哟,怎么啦,哪家小娘子勾了你的魂,让我老弟这么魂不守舍啊?”老王笑得意味深长,向小二要了两碗酸鱼面和一个竹鼠砂锅,全辣。 “少瞎说。是你们边丘的伎俩太简单,本王玩腻了!还有这驻扎地住着也不舒服,过两日就搬进他们白黎谷王宫去,别再来烦了!”谢凌安白了他一眼,猛地伸筷戳进一个鱼块,只见白花花的鱼肉松松地散开来。 今日的鱼块没有骨!软趴趴的,烦死了。 谢凌安登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胸口堵得慌,又无处撒气。 真见鬼!怕是最近太闲了,才会觉得莫名有点被抛弃般的委屈。 忽然街边哄闹声渐响,谢凌安抬眼望去,只见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正成群结队地往古安东街东面走去,队伍中,老人尤其多。 “今日赶集么?”谢凌安疑惑道。 “赶集?那是春天的事,”老王捧着刚上的热乎的酸鱼面,呼哧呼哧地嗦着,“是东面的灵宁寺今日新建好,他们上赶着去拜呢!” “今日新建好?是因为之前这些宗祠寺庙都被砸了么?”谢凌安蹙眉。 “可不么?你们梁人下了令,百姓们不听,将这方圆几十条街的寺庙都砸了,”老王灌了口热汤,“灵宁寺本是这块香火最旺的寺庙,前些天上头派了人下来修,现在应该是这儿唯一能拜的庙了,那百姓还不赶紧拖家带口地来啊!” 谢凌安投箸,仗剑起身:“走,去看看!” “诶我这......”钱昭拿着啃了一半的香菜肉饼,瞪大了眼睛。 “拎着吃!”谢凌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昭狠狠咽了一口肉饼,含糊地喊道:“.......王爷等等我!” 灵宁寺内,有些喧闹,不似往日般庄重肃穆。 “圣土怎么变成了两尊人像啊?” “哪有寺庙不敬圣土敬两个人啊?” “这是什么啊......还灵不灵啊?” “违背天理啊这......” 边丘人用土话窃窃私语,虽想埋怨却又惧怕在庙里不敬,遂都压低了声音。 谢凌安踏入寺内,钱昭将肉饼包了纸塞进怀里。 殿堂中央立着两尊人像。女像涂了淡淡的黄漆,在地面翩翩起舞,像是要腾飞;男像通体碧蓝,半悬在空中,身躯向下舒展。 女像为地,男像为天。天公地母,正是边丘之心。 人们仍然在议论,谢凌安侧耳,听了个大概。在边丘厮混几日,边丘话他已经能听得八九不离十。 忽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忽然探出头来。他扎着边丘小孩惯有的辫子,朗声道:“哎呀,是天公地母显形了!” 心怀虔诚的人一听,忙不迭已经跪了下去;也有人疑惑道:“你这小孩儿别胡说!天公地母本是天地,哪有人形?” 那小孩倒丝毫不惧,高声道:“谁说没有人形?我们族长说了,底下供奉的人多了,香火就旺,待这香火足够旺之时,天公地母就能显形!” 四周窃窃私语之声又响起来,最前排的老者咳嗽得厉害,跪在软垫上接了话:“我少时听闻,天公地母知我们对他们一片虔诚之心,就会到人间来日日夜夜守着信奉他们的人,帮着咱们渡过难关!我这么多年都没见天公地母在哪儿显过形,还当这是妄言。如今他们在我古安东街现了身,是知我古安东街的百姓过得苦,要来救咱呐——” 庙中人闻言,跟着老者纷纷跪了下去,四下响起微弱的呜咽声。来庙里求保佑的本就是多病多灾之人,只要有一丝求天地保佑的希望,他们都不会放过。 谢凌安静静地望着众人情绪高涨,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却见他从跪拜着的众人中悄然起身,绕到后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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