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尼桑愣了愣,旋即会意,他眉头微蹙,见那侍女的手已经颤抖着搭上他的膝,像是在克服极大的心理恐惧般。乌尼桑按住她冰凉的手,柔声道:“你看着,不过二八,是么?” 侍女闻言,以为乌尼桑有什么怪癖,哆嗦得更加厉害了:“是......我入府不过半月......” “年轻啊,何苦呢,”乌尼桑感叹道,“一定很想家吧?” 小侍女已有些哭腔,哽咽道:“是......我娘病重,我都没法回去看她......” 乌尼桑叹了口气,扶她起来,到桌边坐下,拿了帕子温声道:“小姑娘哭花了脸可怎么好呢,来擦擦。今夜下元节,家家户户走亲访友团团圆圆,却还要你在这儿当值,也难怪你难过。我也难过。” 乌尼桑顿了顿,有一瞬的失神。他拿了一块碟子里的糍粑,洁白柔韧,放到侍女的手里:“吃块糍粑吧,就当是圆圆满满地过了这下元节,你娘在家里也一定高兴。” 小侍女点点头,哭声小了下去,乖巧地吃了糍粑。 乌尼桑接着道:“你别怕,我不用人伺候,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只管回去回话,就说是我把你赶了出去,他们就不会怪你了,明白吗?” 小侍女点点头,行了礼,往外走去。 然而,临华殿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这小侍女忽然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吐出一口鲜血,顷刻间再也不动了。 门口的侍卫看呆了,霎时拔刀四望。 乌尼桑的心猛然加速:“有人要陷害我!” 旋即他意识到不对,以他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陷害的理由。 他眉头紧锁,倏地转头,目光落在那盘精美的糍粑上。 有人下毒!还有人想杀他! 他脑子飞速转动,在混乱的思绪中抽丝剥茧。 会是严翊川么? 不,不是。 今夜严翊川敢将启用他与制衡他的想法俱坦然相告,他对严翊川的诚意便信了七八分。严翊川有什么理由在这个节骨眼杀他? 退一步说,严翊川可以正大光明地以他“亡国之君”的身份斩了他,何必先拉拢、再暗杀,多此一举? 转瞬,乌尼桑眸中倏地闪过一抹亮色,旋即明白了。 今夜想杀他的不是严翊川,还是陆保坤!他今夜刚恐吓过陆保坤,此时最是放松而安心,陆保坤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在此刻急着下杀手! 若非他方才与小侍女叙话,顺手将糍粑递给她.......这刻倒在地上的,便是他乌尼桑! 乌尼桑瞳孔微缩,心跳得剧烈,迅速思考。 陆保坤还是要杀他,这意味着——他手上根本就没有哈博这个砝码! 乌尼桑脸色阴沉,眼神中划出腾腾杀气。 “我给过你机会。你不要,那便死吧。” 暗夜里,有蒙面的下属低语:“大人,乌尼桑如此警惕,真的会吃那糍粑么?” 陆保坤轻笑,压低声音:“这再警惕的人啊,得意的时刻能拒绝一次诱惑也已经很难了,还能拒绝第二次么?他那么专情的一个人,自然不会接受侍女的伺候,赶她出来后,哪里还会提防那碟糍粑呢?这可是他们边丘祭祖的习俗啊!他不会拒绝的。” 陆保坤得意洋洋,接着道:“再说,就算真的失败了,他也只会怀疑严翊川。严翊川和寒英灭了他的国,把他当狗一样地整日拘着,他是做过国王的人,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日子,不恨透了他们么?咱们只用稍稍引导一下,乌尼桑自然而然会认定了是他们要杀他。” “大人英明。” 陆保坤浅笑一声,正色道:“我方才让你们去杀尽乌尼桑原来身边认识的有可能亲近的人,你们派人去了吗?” 属下俯首:“已经派人去了!不出一个时辰,大人要的人头全部落地!只是小的不明白,大人为何突然要杀他们?” “笨啊,”陆保坤叹气道,“乌尼桑把我的字条誊抄了放在不同的人手中,他一死便有人将真相公之于众。我问你,若非他原本亲近、又非常信任的人,他能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们吗?我要你们杀光所有可能的人,永绝后患!” “是!属下明白!大人英明!”
第72章 淘气 谢凌安醒时,床榻外侧空空荡荡。 他脑袋有点昏沉,酒醉后的酣睡格外沉些。回了回神,他记得昨晚严翊川怕压到他的伤臂,还特意睡在了内侧,但如今不知去向。 谢凌安抬眸,透过军帐隐约能感受到太阳刺眼的光芒,微微一惊。 他大约睡到午后了,没人喊他。 帐外马蹄声骤歇,帐帘倏地被掀开。严翊川大步流星地跨进来,手里拎了两坛酒。 “才醒?”他把酒放在桌上,偏头问道。 谢凌安半撑起身子,乖巧的点头。 “这倒叫人误会我昨晚做了些什么呢小王爷,”严翊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挨着谢凌安坐下,耳语道,“我可什么也还没做。” “中郎想做什么,不妨说来听听?本王今夜奉陪如何?”谢凌安嘴角扬起狡黠的一笑,抬眸望着严翊川,忍不住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坏心思太多,怕要说到你明年生辰了,”严翊川悠悠道,“不过奉陪就免了,我怕有的伤兵会受不住。” 谢凌安抿唇笑着,不接他的浑话,仰头见严翊川鼻梁高挺,脸庞棱角分明,下颌上探出一茬短短的胡子,还没来得及剃,是一夜过去的证明。 “胡子拉碴,”他忍不住摩挲着,痒酥酥的,“你回西疆拿葡萄酒了?” 严翊川微微低头,视线落在他的凌乱的衣衫上,扯了扯:“嗯,鼻子够灵。” “那你岂非昨晚没睡几个时辰?累不累?”谢凌安捏了捏他的手。 “小事,别记挂,”严翊川道,“你如今喝得这般疯,没有葡萄酒,我怕你腰疼。” “我好着呢。”谢凌安闻言将薄衾掀开,下榻穿鞋。近日没有军务操劳,腰的确不疼,所以他愈发懒得喝药,令大夫也愈加固执地不肯来偏远的边丘。他的腰伤就这样拖着,好像谁也不提,就已经大愈了。但严翊川记得。 “令大夫还是不肯来么?”严翊川帮他套了靴。 “他啊,向来不愿跑远,差徒弟来了两次就再没音信了,”谢凌安走向屏风,正了正衣领,“先别说这个,你昨日试探陆保坤如何了?” “陆保坤是通敌无疑了,但我不解的是他为何如此,叛国可非一般的重罪。”严翊川挑了件宽敞玄服给他。 “他哪想过会被判罪?有他与乌尼桑里应外合,边丘怎么会败?”谢凌安张开双臂,满眼期盼地盯着严翊川,耸一耸肩,“可是不巧,他遇上咱们了。” 严翊川轻笑一声,无奈地亲自为谢凌安披上玄服:“我还是没想明白,陆保坤有什么理由叛呢?他身世简单,与边丘没什么瓜葛,保边丘对他有何益处?” “是为了什么人?”谢凌安扯扯衣袖,抚平褶皱。 “难说。我查过他,他和陆夫人的祖上和边丘都没有血缘姻亲,身边皆是土生土长的西疆人,不该有瓜葛。”严翊川为他系上领口的扣子。 谢凌安眉头微蹙,思忖道:“若不是为了保什么人......那便是要害谁!” “郁大都督!”两人脱口而出。严翊川紧接着道:“陆保坤知晓郁大都督这回要出兵,他怕大都督又抢了他在西疆的权力去。可就凭这点忌惮,便通敌叛国,陆保坤这不是疯了么?” “未必就是‘这点忌惮’。在郁大都督主动放权之前,他俩的恩怨可长着呢!只是我那时小,他们瞒着我,我不知道其中细节。这会儿该派人去仔细打探打探了。”谢凌安拎了腰带,缓缓系在腰上。 “不过,”谢凌安接着道,“你方才的话没说错,陆保坤就是个疯子。他出身卑贱,想在正道上做个威风赫赫的狼王,骨子里却还是只放僻淫佚的野狗。他如今是恪守礼节、文质彬彬,改了幼时的一身粗鄙之气,但他那一副佛口蛇心的贱骨却没洗去。有时候他的那些念头,你我未必能揣测得准。” 严翊川心里倏地“咯噔”一下,梳过谢凌安乌发的手顿了顿。 他又何尝不是“出身卑贱,想在正道上做个威风赫赫的狼王”呢? 正等着严翊川为他戴冠的谢凌安意识到异样,转眸望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严翊川面不改色道,将谢凌安的脸推回去,挽起泼墨般的长发,“在想,你是当真不爱束发,每次见你都是蓬头散发的模样。” 谢凌安轻笑,手上把玩着发冠,悠悠道:“束发是规矩,但和我谢凌安何干?逍遥快活是人生第一要事!这事儿可没有人比我自己更关心。” 严翊川浅笑,不语,心绪微动。谢凌安的潇洒,是他永远触不可及的如晴空朗日般的光辉。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放下别人欣羡的一切,纵情边疆,把酒言欢,只为了换回最纯净的欢愉。 “别晃,戴不上了,”严翊川的大手勉强将谢凌安浓密的头发握住,扣上发冠,“好了。再收拾一下,准备去白黎谷王宫吧,今夜,咱们要迎接巡察使沈君予呢。” 巡察使历来被视作朝廷爪牙、皇帝鹰犬,凶恶狠戾得令人胆寒。然而沈君予却让谢凌安等人大吃一惊。 这沈君予眉宇间哪有半分戾气?他生自江南,眉目疏朗秀雅,是典型的书生模样。更难得的是他不过弱冠之年,双眸如静湖般澄澈,脸蛋滑嫩得只想让人掐上一把。 接风宴上刚坐落,严翊川就斜过身子与谢凌安低语:“这人什么来头?年纪轻轻竟能做巡察使?” 大殿内舞乐已经奏起,谢凌安瞥了一眼坐上嘉宾,侧身压低声音:“他呀,出身就是河东八郡的名门望族,十五岁便得了右相张呈林的青眼,受他保举,十六岁又娶了素有‘廉吏世家’名号的郭家的媳妇,名声好得不能再好,如今很受父皇重用。” “来头倒不小,”严翊川望着眼座上宾道,身旁已有宫娥聚拢过来端茶送水,“就是嫩了点,看着没什么手腕,不知能否助我们成事。” 谢凌安正欲接话,身侧忽然凑上来一个模样热辣的宫娥,一身金丝薄烟翠绿沙紧紧地贴在肌肤上,若隐若现,纤柔之指轻捻着外绘粉彩仕女图的酒樽,靠过来就要给谢凌安倒酒。 谢凌安神情古怪,与严翊川对视一眼,下意识向后靠去。 那宫娥倒故意贴近了似的,启口道:“王爷有伤在身,用膳不便,奴家这就来伺候王爷。” 严翊川的目光倏地盯向对面的陆保坤,见陆保坤正一脸餍足地看着这出好戏,倒像是他自己在享受这左拥右抱的香艳。 这是陆保坤张罗的接风宴! 那宫娥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腰线被紧身的薄纱勾勒出玲珑曲线,妖妖艳艳勾人心魄。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谢凌安肩,柔声问道:“王爷想吃什么?奴家喂给王爷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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