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会儿会也在看星星吗? 严翊川静静立在庭院里,仰着头沐浴星空的光芒。乌尼桑最后的话让他想起了谢凌安,被他死死摁在驻扎地养伤的谢凌安。 严翊川与谢凌安已经十多日没见了,他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出空回去一趟,甚至连写一封完整的信的时间都少有。 所以他一直没来得及和他解释蔓心谷的那一吻。 严翊川垂眸。他是有一点点愧疚的,他幻想过无数次第一次吻他的模样,都不是这般一霎冲动下唐突而仓促的决定。更何况他至今没有给谢凌安一个像样的解释,像极了寻欢一宵后仓皇逃遁的登徒浪子。 然而,除了愧疚之外,他还有一点点小庆幸。 严翊川微微蹙眉,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胸前的狼牙吊坠。谢凌安与旁人不同,他向来以断袖之名与男人调情嬉笑,每次似有似无的暧昧与旖旎,都让严翊川无法确认他的心意。 更何况,自己的身份......与他是云泥之别,他会对自己有心意吗? 而这场逃遁给了他再试探的机会。 而他,好像真的试探到了。 严翊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他素来敏感,很快感受到了谢凌安这段日子的不同。 待他与待旁人的不同。 正念着,眼前突然闯进一个人。钱昭明朗的声音传入耳:“严中郎,我可算找着你了!怎么今日到这儿了?” 严翊川霎时回神,倒丝毫不惊讶:“走得太急迷了路。辛苦你了。” 钱昭轻车熟路地掏出一个佩囊,嘴上念叨:“那你等会儿跟着我走就成,原路返回总不会错!呐,这是王爷给你的。” 严翊川从佩囊里抽出一张厚厚的水纹纸,齐齐整整地折着。 近些日子隔两天谢凌安便派钱昭送来信,乱七八糟的写什么的都有,几乎没什么正经事。 但正是因为没什么正经事,严翊川才将每一张都折好,日日随身携带着。 毕竟这些废话他可没写给寒英或别人听。 严翊川轻轻展开水纹纸,见上面歪七扭八地画着一棵老树,模样丑陋,画工也粗糙,深深浅浅的墨汁随性游走,勾勒得狂放不羁。 严翊川迎着月光凑近了看,见那老树底下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小字,显然是用左手写的,倒是勉强入眼: “今日逛郎月堤,看见一棵长得奇怪的老树,忍不住想给你看看。但你看不见,那本王屈尊画给你。” 严翊川默念完,脸上微微烫了起来。他侧过身去,没让钱昭瞧见。 “今日又去逛了郎月堤,他就不干点正事儿。”严翊川正色道,语气里有些嗔怪。 钱昭瞪着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严翊川,抿唇好似在憋笑:“正事儿有,在底下。” 严翊川目光下移,见水纹纸底下留了个缝。他使劲一扯,见水纹纸正面背面分开两张,里头又用狂草写着一行话。 “花里胡哨。”严翊川嫌弃道。 钱昭听出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月光下凑近了看,那行字写着:“我怀疑陆通敌,你试一试他。” 严翊川眉头微蹙。 这正与他想的一样。那日边丘佯攻西疆,实则设伏蔓心谷,显然是对郁鸿辛被撤职一事心知肚明;再者,乌尼桑早早安排哈博带兵隐藏在白黎谷外,诱敌深入再围城打援,没个十天半月是协调不下来的...... 乌尼桑消息知道的太快了。 但以此便怀疑陆保坤通敌,未免太过无凭无据。谢凌安没说,严翊川也没提,后来忙得一直没顾上,直到今日才又提起。 确实该试一试。 严翊川陷入沉思。 烟雾缭绕,哄闹声充斥着整座赌坊。 “快点打啊,老想个什么哟!”谢凌安嘴里叼着水烟壶,懒倦地靠在木椅上,右胳膊因肩伤用木板夹着动弹不得,左手里捏着两张牌。 “催啥子催哟,你这庄家赢了这么多把还不让兄弟们琢磨琢磨,好没牌品!”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眉头紧蹙盯着手里的牌,一对花臂纹身格外抢眼。 旁边人哄闹着附和,赌坊内乌烟瘴气。 “琢磨琢磨,你好好琢磨!”谢凌安懒懒地敷衍,一双桃花眼妖冶邪佞,轻晃着水烟壶,嘴里吐出一团浓密的白烟。 “你出这个!” “别出这个!他肯定能压你!这个这个!” “不行别听他的......” 众人聚在那光膀汉子身后指指点点,大声密谋着。这是边丘独有的金巧牌,一根金色龙骨置于赌桌中央,左右分开一名庄家和众多杂家。金巧牌玩起来比雀牌简单许多,谢凌安看了一把便了然于心,半个时辰后便做了庄家,再没下来过。 谢凌安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有些不耐烦,思绪渐渐飞了。 那地上被烛火映出来桌角光影,轮廓清晰,棱角分明。 倒真像严翊川的下颌。 “公子这是无趣了?灵莺来陪公子解解闷如何?”娇柔妖媚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一阵芬芳清香旋即萦绕于鼻间。在座的汉子倏地停了交谈,眯着眼盯着谢凌安身后钻出的女子,眼里噙着贼笑。 赌坊里什么样的下九流没有,这样美艳的妮子倒是头一个。 谢凌安倦怠地挑眉,饶有趣味地望着耳边粉面,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灵——莺?你会梁国话?” 灵莺朝身后的老鸨递了一个眼神,老鸨放心地离去了。一双纤纤玉手轻搭上谢凌安的肩,青葱似的指甲莹莹透亮:“既是伺候公子,自然得会些常人不能的,不然,如何解得了公子的闷呀?” 她字咬的轻而缠绵,蓄意叫人浮想联翩,恰勾得对面痴汉眼波荡漾,顿觉怀里的姑娘黯然失色。 谢凌安斜睨着肩上的手,没有挪动肩膀,笑得妖冶:“能不能解闷,那就要看姑娘本事了,我可不好伺候。”
第65章 心事 “伺候得好与不好,灵莺如今都是公子的人了,若不和公子心意,公子总不会嫌了我赶我出去吧?”灵莺娇声唤着,眼波里的邪魅与委屈缠绵,羞怯地望着谢凌安。说话间,就撒娇似的要跌进谢凌安的怀里。 谢凌安伸手像是要接过灵莺,没想却只虚虚的扶了一把,自己倒从檀木椅上利落地站起来。灵莺一屁股坐到了硬邦邦的檀木椅上,正欲垂泪,只听谢凌安俯身压下来,在她耳旁轻轻道: “我怎么舍得。” 他为灵莺正了正椅,左手撑在椅背上,算半个在头顶上搂她入怀的姿势。谢凌安婉转着华光的眼眸凝望着灵莺,眼尾溢出笑意:“美人好坐。” 灵莺眼里满是嗔怒,却见他着一副谄媚的模样,只蛊媚得瞪了他一眼,伸手在他手臂上佯装泄愤地掐了一下。 好轻。 就这点力气,还不及翊川的臂膀十分之一有力呢。 谢凌安脸上笑颜依旧。 对面的光膀大汉回了魂,甩出三张牌,神色紧张地望着谢凌安。 “没有,你接着出。”谢凌安看都没看手里的牌一眼,懒懒地答道。 两张牌。 “没有。” 一张牌。 “没有。” 光膀大汉霎时发出一声大笑,甩出最后一张牌,手中空空如也。身边的众人一片欢呼。 “输了,都拿走。”谢凌安信手一推桌前的铜币,一瞬间便被疯抢一空。 灵莺倏地抬眸,泪眼汪汪地正欲启齿安慰输了的庄家。谁料谢凌安率先俯身道:“你说你是我的美人,那便替我照顾好我的弟兄吧。” 言毕,谢凌安头也不回地踏步走出了赌坊,留下灵莺一脸错愕,还有一帮赤膊大汉笑他逃遁。 一片林荫之下,谢凌安驻足。 “月色如此好,不知翊川此刻是不是还在处理那一堆破事儿。”谢凌安心里暗忖。 水烟壶还微微有些烫,卷着白烟一同被收拢进袖里,如远方的喧嚣般沉寂。 谢凌安轻咳两声。这烟味太难闻。 “纨绔还是装得挺像嘛!我还当你和我们待久了技术生疏了呢!”钱昭从暗处跟过来,将水壶递给谢凌安。赤利跟着钱昭,摇着尾巴掩在黑暗里。 谢凌安嫌弃地看他一眼,接过水壶喝了,蹲下身摸了摸赤利:“真心太久了,再不装一装都要忘了我该是什么样的人了。” 钱昭撇撇嘴。他这主子,往日里表面总是一副轻浮佻薄的模样,可他从小同谢凌安一同长大,又岂会不知,其实谢凌安心底的善念至臻至纯,从未变过。他才是那个远离朝局苛虐、存留了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郁鸿辛葬礼之后,严翊川便不让谢凌安管边丘事,好好留在驻扎地养伤,还将赤利留给他看家。谢凌安耐不住寂寞,日日拎了钱昭偷偷往外跑:早上四处赏景,午后看看话本,晚上出去吃酒听戏逛赌坊,桩桩件件都没落下。 他闲不住,也不能闲着。 谢凌安如今算是攻下边丘的悍将,这份战功远非之前长年累月的小征战能比。若他再着手治理边丘,朝野之上必然忌惮。 他得做一个钟情沙场却碌碌无为的膏粱子弟,除了有点上马杀人的癖好之外,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 谢凌安叹了口气,钱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就这阵子的事儿,忍过去了就好,总比在宫里面对那些鬼蜮伎俩要舒坦......” 他说了一通,满是安慰他的话。 但令谢凌安烦心的不是这个。 谢凌安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问钱昭:“上次蔓心谷一役,有个小亲卫,叫裴什么来着.......” “裴靖?” “对,就是他,他不错,怎么之前都没怎么见过?” “他呀,他年纪小,兄弟们都当弟弟照看着,冲锋的事儿都没让他来,不过他干活倒确实靠谱。怎么,你看上了?”钱昭眼睛乌溜溜地转。 “别瞎说,叫人误会呢!”谢凌安锤了他肩膀一拳。 钱昭心里打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怕裴靖误会呢! 谢凌安接着道:“我是想着,晁恒毕竟是驯兽出身,不善打仗,让他做翊川的亲卫,有许多事做不来。再说,原让他来是能制服得了赤利,但我看赤利乖得很,也用不上他。翊川手底下人少,给他塞个咱们靠得住的兄弟,也能为他分担点。” “乖巧”的赤利蹭的一声蹿进丛林里,逮着一只的白兔就撕剥起来,健硕宽大的躯体跟着呼吸上下起伏。 ...... “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为了严中郎啊?”钱昭眼睛乌溜溜的转。 “你不懂,翊川初至西疆根基未稳,他又是那样冷峻疏离的性子,要在军中建亲信不容易。但若我将心腹送给他,那旁人谁不得另眼相看?裴靖这小子我看着不错,你问问他,他若愿意,就让他跟着翊川。”谢凌安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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