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百姓听得这句,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道靖北王生了个小吉星,大历有福。 这些话传入宫中,传入皇帝耳朵里。 后来靖北王去漠北,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带着长子与妻子,唯独将小儿子留在长陵。 戚庭霜生在长陵,长在长陵,借住在南林侯府十七年,未曾离开长陵半步。 长陵是他的囚笼,流言是困顿他的枷锁。 他无法离开这座囚牢,除非死。 “你也听过这个?” 林霰说:“听过,听闻戚家二公子不仅被判了卦,而且生肖是龙,不巧的是,当今圣上属蛇,刚好被压了一头,如何能不忌惮。” 真龙假龙一说在当年广为流传,后来随着年岁增长,戚庭霜愈发亮眼,在长陵城那么多贵公子中分外夺目。 霍松声无意识转了下手上的玄铁戒:“我与庭霜……仅仅只差一天出生。” 霍松声很久很久没有在人前提起这个名字,他以为说出口会很难,没想到真的念出来,竟比想象中要轻松。 从小到大,霍松声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早生那么一点点,被困顿于囚笼中的人,也许就不是戚庭霜了。 只是这些藏在心中的假象,他未曾和父母袒露过,也没有告诉过戚庭霜,他将心思捂得严严实实,每日在戚庭霜面前惹他不快,气的他跳脚。 霍松声笨拙地想,如果戚庭霜因为他而烦恼,是不是就没有空闲去想其他烦人的事了。 许多话不用说得明白,“差一点”三个字饱含了多少遗憾与无奈,叫人听了心颤。 林霰缓缓转过脸去,目光落于霍松声微微下压的唇角,沉声说道:“将军可曾想过,或许那副卦象从一开始就选好了主人,与生辰八字没有关系。” 霍松声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最不愿想的一种可能,却也是时隔多年后,他逐渐认清的一种可能。 当年戚时靖手握十万大军,雄踞漠北一方。漠阳关以北,漠北十城,只认戚时靖,不认赵氏天子。他的存在是大历最大的威胁,赵渊要拴住他,就必须握有筹码。 戚庭霜无疑是控制戚时靖最好的工具,只要将他留在长陵,就等于扼住了戚家一道命门,无论戚时靖在北方声望多高,有多大权力,他不可能不管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些道理霍松声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是不想懂,直到不得不懂,他才明白皇家眼中,根本没有君臣之道,赵渊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只要自己想要的结果,就是这么简单。所以不止是戚庭霜,还有戚时靖,整个靖北军,十万条性命,早已有人为他们编写好了结局。 霍松声突然坐起来:“那封文书上究竟写了什么?” 林霰手指轻动,方摸到文书一角,忽然听到一声惨烈嘶鸣。紧接着马车剧烈一晃,整个车身向一侧倾倒过去。 霍松声脸色一变,接住滑向他的林霰,牢牢护在怀中。 “轰”地一声,马车翻倒在地,俩人随车狠狠摔在地上,车内碎瓷片崩裂飞溅,划破了霍松声的额角。 马车不会无缘无故翻倒,是一支箭射中了马蹄! 数十道脚步声纷至沓来,霍松声一肘击碎车身,用力撞了出去。 大雪连天,大道上没什么人,仅有的几个商贩早已被变故吓得四散奔逃。 十多个蒙面人左手横刀,疾步而来。 霍松声扔下一句“别出来”,立即拔剑迎击。 在长陵的时候,聆语楼接大公主命令取林霰性命,而聆语楼在大公主倒台后就没再出现过。今天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明显和聆语楼不是同一拨,他们全部用的左手刀,出招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但招式衔接上又不是完全流畅,就好像惯用右手的人,突然有一天用左手拿了筷子。 这只有一个解释,这些人是故意用左手出招,目的是掩藏自己的路数,怕被霍松声识破! 霍松声拔剑出鞘,专攻他们左侧,打他们的弱点。 黑衣人并不欲和霍松声纠缠,他们的目标是车里的林霰。 他们几个人与霍松声斡旋,拖延住他,另外几人削掉车顶,直逼林霰! 霍松声心神一慌,两把刀同时落下,他抬剑去挡,重压之下,他左膝着地,重重砸在雪地上。 而此时林霰那边,闻得几声惨叫,就在黑衣人向林霰出手的瞬间,林霰右手一滑,掌中藏着的锋利匕首立刻割断黑衣人的手筋。 林霰冷冷偏过脸,一行血珠飞溅在他下颌到脖颈间。 霍松声后撤收力,一个跟头翻起来,松霜剑削铁如泥,他按住一个黑衣人的肩膀,用力刺了过去,并压着对方快速后退。 长剑上叠了两三个人,剑尖抵到坚硬的墙,霍松声狠一抽剑,雪地上多出几具尸体。 林霰正被几人围攻,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掉了,刚刚有人一个手刀劈在他手腕上,他那截脆弱的手骨登时便断了。 断骨刹那的痛让林霰眼前一黑,就在这时,一人从后勒住林霰的脖子,迫使林霰仰头挺起胸膛,另一人趁机在他身上摸索,他们在找那封文书! 林霰一只手扒着黑衣人的小臂,抬脚一踹,将身前那人踢出老远。身后那人见状加重力道,林霰呼吸一窒,那力道足以将林霰勒死。 “松……”林霰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松……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不规则的竹签正中黑衣人的太阳穴。 束缚的力道霎时消失,林霰急喘一口气,全身的重量极速下沉,致使他腿软的无法直立。 “林霰!” 霍松声飞奔过去,被林霰下坠的力量一并带倒。 林霰意识都模糊了,脸上沾着血,细白脖颈间是一片骇人的绞痕。 余下几个黑衣人还不死心,等他们冲到近前,却被霍松声异常恐怖的眼神骇住。他们同时感到后背发凉,还没来得及害怕,腰间一道血刃,几乎要将他们拦腰斩断。 霍松声手上有血,他在雪地里揣了揣,弄干净了才去拨弄林霰的脸。 “林霰……”霍松声的手不明原因地抖,一股恐慌从心底蔓延开来,“林霰,你醒醒……” 林霰目光涣散,像是醒不过来的样子。 “林霰,”霍松声心如擂鼓,手在林霰胸口抚着,“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霰胸腔震动的幅度非常小,他那颗羸弱的心脏架不住这样折腾,只见林霰的眼睛跳了一下,突然张开嘴,仿佛无法呼吸。 霍松声都不敢碰他,林霰煞白的脸迅速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抽一口气,紧接着爆发出强烈的呛咳。 林霰咳得撕心裂肺,霍松声觉得林霰咳出的每一声都戳着他,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霰咳到眼角自动分泌出眼泪,鼻子嘴巴一起喷血。 “药呢……”霍松声手挡着林霰的下巴,那血就聚在他掌心里,“你的药在哪?” 霍松声胡乱摸着,腰间,胸口都没有,林霰的药随身带着,不久前他还摸出来喂过,身上没有就只能是刚才弄掉了。 霍松声四处张望,用手在雪里翻找。 林霰把血咳出来反倒舒服一些,他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眨眼的频率很慢,好像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松声……”林霰几乎发不出声。 霍松声惶恐地看向他:“我在!” “文书……”林霰想抬手,可他的右手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霍松声这才注意到林霰的右手正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垂着。 林霰用左手指了一下,说:“文书在,在车里……” 然后他手一落,霍松声想接没接住。 于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霍松声几乎经历了一场十年前溯望原上的风雪。 岷州城防营的人姗姗来迟,陈泰平听说是林霰和霍松声出了事,亲自驾了马车过来。 霍松声不敢耽搁,将林霰抱上车,又折回去在破碎的车轮下面找到了林霰说的文书。 长陵来的特使和南林小侯爷遇袭的事儿很快在岷州传开了,人人都说这回陈泰平乌纱帽肯定不保,保不齐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杨钦也明白事情严重,林霰身体有多差大家都看得出来,今天还好是霍松声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事上面肯定要追责,岷州在他管辖范围内,若要追究,他也脱不了干系。 杨钦亲自进城请来岷州最好的大夫,下了死令,必须要保住林霰的命。 好在林霰的情况看起来凶险,但并不算太严重,与别的相比,他那只多灾多难的手反倒不好处理。 大夫话说的明白,这手是肯定无法恢复原样,只能尽力保,日后能恢复几成要看林霰怎么保护,若还是这么造,基本就能宣告残废了。 为了保住他的手,大夫在他手骨上打了钢针,又束上夹板固定。夹板要带三个月,钢针要等一年才能取出。 打钢针的时候林霰还没醒,应当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霍松声在旁边看着,没忍住说了句:“给他喂点药吧,我怕他会疼。”
第61章 林霰在房中昏沉睡着,霍松声面色铁青在外面问罪。 小侯爷当着海州巡抚和岷州知府的面发了好大一通火,质问他们,为什么城中会有刺客。 刺客目的明显,不是冲林霰,而是冲他手中那封文书,也就是说,这封文书的存在不是秘密,有人也在找它。 可笑的是,今天文书刚到他们手上,出了海防卫没多久刺客就找上了门,说明什么?说明这岷州城并不安全,有人在暗中盯着霍松声和林霰,而且这人与刺客来路相同,极有可能是对方安插在海防卫的眼线。 霍松声当即下令将海防卫长拿下,凡是那天去过图岛的海防卫全要细查,尤其是接触过文书的。 杨钦和陈泰平知道事情严重,片刻不敢怠慢,立即着手去办。 这时府中下人前来通传,说门外来了两个年轻人,自称来自长陵,要找林霰。 霍松声脸色还没缓和,沉声问道:“他们可留姓名了?” “额……说是姓符?” 来的人正是一言和符尘。 林霰此次出门没有带人,他与骑兵同行,一言不方便跟着。好在林霰这次是来找霍松声的,一言听到这个才放下心。 一言和符尘来得突然,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霍松声在院子里等他们,没一会儿,看见一言和符尘往这边过来。 一言还是那副样子,瞧着凶悍冷厉,符尘倒很高兴,手里提着热乎的糕点,笑得眼睛快看不见。 “霍将军!”符尘冲他招手。 霍松声面无笑意,等他们走到跟前,问一言说:“你们怎么来了?” 一言看起来有些无奈,他低下头,见符尘举起手中的袋子:“锵锵,我们算着日子赶过来的,想给先生一个惊喜,庆贺他今日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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