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霍松声好大一声感叹,“这么厉害,要不让你做将军吧?” 霍松声瞥见林霰的动作,眼疾手快抓住人,直接推开海防卫总司的门,“砰”一声,将周海生关在了外头。 海防卫长正在阅览缴获的军备,被动静惊得一个激灵,文书都掉在了地上。 “哎哟将军。”海防卫长捂着心口,自从被海寇的大炮轰过,他就听不得这种声音,“海生那孩子又缠着你了?甭搭理他。” 霍松声倒没觉得烦,周海生这小孩儿挺机灵,做事也靠谱,就是年轻缺乏经验,大战时容易怯场,但这不是问题,多历练历练就好。 “没有,海生我挺喜欢的,回头我要是走了,你这愿意把人给我吗?” 霍松声不是不愿意收周海生,他开口海防卫也不可能不放人。主要周海生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没离开过家乡,霍松声是迟早要回溯望原的,那边的环境比西海要恶劣百倍,回讫的凶残也非常人所及,他不知道带走海生是否对他有益。 海防卫长的确也没有坚持,只说要跟海生好好谈谈,确定他不是一时兴起。 霍松声点点头,捡起桌上的案本问起正事:“战后事项统计的怎么样了?” 一场仗打完,还有一堆残局要收拾,诸如缴获的军备武器,数量几何,有多少是拿来就可以用的,有多少需要修理。再如牺牲战士的善后,伤病战士的安置,俘获的敌军有多少愿意归降,有哪些人需要定罪,桩桩件件都需要定夺。 霍松声这两天一直在忙这个事,不拿个初步结果,他没法回长陵交差。 海防卫长将今日进展向他说了,然后问起海寇头目的事:“不知此人是否要带回长陵定罪,还是就地处决?” “这个听林大人的吧。”霍松声说,“他代表皇上来的,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旨意。” 海防卫长便询问林霰:“林大人怎么说?” 林霰说:“此事我已传信禀告皇上,待长陵给了回复再做定夺。” 霍松声把案本放回桌上:“无望海那条航道的位置找到了吗?” 无望海与回讫之间那条看不见的航道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按在大历的头顶上。它太重要也太关键了,它的存在直接将大历的西南口暴露在回讫眼前,想要永绝后患,彻底解决西海问题,必须要截住那条航道线。 “海寇还不肯交待具体位置,但我们已经有了大概范围,这两日风雪太大,等海面平静,巡航队便会加紧搜查。”海防卫长顿了顿,说道,“不过将军,在询问和搜查海寇驻地的文书后,我们还有别的发现。” 海防卫长桌上堆叠着大大小小的文书,厚厚一沓,他向下翻了翻,翻出一本明显泛黄的。他将文书交给霍松声,说道:“这上面列了许多从海路运输记录,时间跨度有十年之久。” 霍松声抬起眼,无意中已经将眉头皱了起来。 他接过文书翻开来,纸总共没几张,说明这十年间的海路运输并不多,可霍松声发现,记录的文字不仅是汉文,还有一行回文。 “怎么还有回文?”霍松声问道。 海防卫长说:“这我们也不知道,海防卫没有懂回文的,也看不出那行字写的是什么。” 林霰走过来:“将军,能否让我看一看?” 霍松声微微一顿,才注意到林霰过于严肃的表情。 林霰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要么淡然,要么冷漠,总有种运筹帷幄的稳当在,这还是霍松声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你懂回语?” 霍松声在漠北待了十年,对回讫语言十分精通,会说,但他不认识字。 林霰接过文书,满脸郑重:“略知一二。” 林霰说话只能信三分,他喜欢藏着掖着,他说自己只懂两成,说不准连回语的起源都能说上几句。 霍松声眼见着林霰那双浓墨般的眼睛扫过文书中间那一行回语,然后他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苍白难看。 文书掉在桌上,林霰手撑住桌沿,无法停止地咳嗽起来。 霍松声扶住他:“你怎么了?” 林霰边咳边喘,左手手背因为过于用力而浮起青筋。 海防卫长慌忙说:“这是犯病了,可要请大夫?” 霍松声揽住林霰的腰将他抱起来:“等大夫来人都咽气了,我带他去医馆。” 周海生还守在门外,瞧见里面出了乱子,赶紧先跑出去,将车备好。等霍松声到了门口,正好可以上路。 林霰起了一身的汗,咳嗽停了,人却很痛苦地拧着眉。 霍松声摸他的药瓶,问他:“你这两日有好好吃药吗?” 林霰独自来到西海,身边无人,平日里起居煮药都是一言做的,有人盯着固然好,没人盯着也不至于吃一顿忘一顿,到了时间就记得吃,这是林霰多年来已经刻入身体记忆的习惯。 雪下了一整天,路上积了一层。 这种天气车马都走得很慢,林霰被霍松声塞了两粒药,总算是不出汗了,气儿也顺了不少。 他枕着霍松声的胸口,觉得霍松声胸前的甲胄又冷又硬,便撑着他坐了起来。 霍松声虚虚伸手护了他一把:“你跑什么。” “将军心跳得太快。”林霰说,“震的我头痛。” “你……” 霍松声难得哑口无言,被他一说才惊觉,自己不仅是心跳快,手心也吓出了冷汗。 “你说犯病就犯病,毫无征兆。”霍松声不肯承认自己心有余悸,生硬地说,“你若是死在我手上,岂非我要负责?” 林霰宽慰说:“不会。” “你是不会,你们家一言,还有那个谢逸,不得找我算账?” 霍松声在身上摸了摸,没带帕子出来,便去摸林霰。他的手扫过林霰心口,不经意摸到林霰随身携带的锦囊。 林霰就像被刺到一样,警觉地攥住霍松声的手:“霍将军。” 霍松声愣了下,反应过来:“我找帕子给你擦脸。” 林霰松开手,自知失态:“抱歉。” 宽大的袖口露出帕子一角,霍松声顺手抽出来,欺近一些,单手托住林霰的下颌,给他擦汗。 “脸这么小,我一巴掌就能裹住。”霍松声边擦边说,说话时盯着林霰的眼睛,“什么东西那么要紧,日夜带在身上不说,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关于锦囊,林霰曾经透露过一些,说是故人所赠。 柔软的手帕细细拂拭面颊,林霰微微眨眼:“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将军不会有兴趣。” “林霰,你不知道,越不让人知道的东西,越让人好奇吗?” 林霰被霍松声手指上冰凉的虎符硌着脸,他推开霍松声,偏头低低咳嗽一阵:“将军逾矩了。” 想来那锦囊定是林霰极为看重的私隐之物,让他连“逾矩”这话都说了出来。 霍松声顿时觉得索然:“随口问问罢了,没逼你的意思。” 恰好到了医馆,霍松声搀林霰下了马车。 天寒地冻的,医馆内热闹得很,多是染了风寒前来抓药的百姓,里头咳嗽声此一阵彼一阵,霍松声怕林霰这病秧子自己病没好,还染上别的,进去就用手捂着他的口鼻。 到了通风好的地方,人也少一些,医倌让林霰坐好,给他搭脉。 许是没见过林霰这种病入膏肓的病人,医倌面色凝重,长篇大论讲了一番话,林霰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只叫大夫抓药。 霍松声皱着眉头:“你好好听着。” 类似的话这些年已经听过太多,不过霍松声开了口,林霰便老实多坐了一会。 后来霍松声提着两个药包出了门,外面风雪方停,有小贩推着车卖烤红薯。 霍松声问说:“你的手炉还热着吗?” 林霰感受一下:“不太热了。” 于是霍松声让林霰先上车,自己跑去买了两个烤红薯。 红薯刚烤的,烫得很,霍松声给了一个给林霰捂手,另一个左右翻了翻,剥开皮,剥好先给林霰。 林霰其实不太饿,小小吃了一口。 “甜吗?”霍松声随口问。 “嗯。”林霰顿了顿,“吃吗?” 霍松声摇头说:“不吃,你吃吧。” 林霰吃得很慢,他吃东西的时候,霍松声起初看着他,后来便看向马车外面。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恢复到早上刚出门的状态,不太高兴,恹恹的。 林霰对他的情绪很敏感,投来一道目光,旋即发现霍松声在发呆。 霍松声抱着胳膊,那是人处在防御状态下的自我保护动作,所以林霰觉得,就在刚才,霍松声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堵墙。 就在林霰以为霍松声会沉默到底的时候,突然听见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林霰瞬间对霍松声所有的反常有了答案。 他有点想咳嗽,但忍下了,尽量平静地说:“皇上寿诞。” 霍松声冷笑一声:“你知道天家有个规矩么,皇上的名讳要避讳,皇上的生辰也要避讳。” 林霰说:“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河长明算风算水,哄得老皇帝美不胜收。想来也不稀奇,赵渊听风就是雨的本事也不是这一两年养成的。” 林霰看向另一边车窗,马过留痕,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车辙印似时间的倒带,复刻下过往的一切。 “卜卦问吉成全了你,却像是牢笼,困住了别人。” 林霰听见自己问:“哦,那是一副什么卦?” “大吉卦。”霍松声说。 “那是好事,为什么会成为牢笼?” “因为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能有两条龙。” 林霰眼尾轻跳,一道无法摆脱的魔咒直直冲入耳膜,那是—— “真龙降世,兴国运,大吉。”
第60章 此时千里外的长陵城中是另一番景象。 红绸自城门楼一路铺进了广垣宫。 赵渊一袭烫金龙袍,缓缓自殿内走出,接受百姓朝拜。 长陵今天天气并不算好,阴沉沉的,巍峨的宫门是正红色,地上的绸缎是红的,百官的朝服亦是红的。 河长明立在最前面,淡淡看了眼手中不停转动的星盘,默默掐了掐手指。 赵渊向他伸出手来,河长明立刻接住,清冷的声音响彻九宫:“白鹤朝圣,陛下万福齐天。” 随他话音,一只红顶白鹤不知从何处展翅而飞,它飞过宫檐,消失在了西方。 天子寿诞,民间同日出生的百姓要避讳吉日。 “哦。”林霰神色淡淡,“将军说的是戚家二公子。” 二十八年前的今天,戚家二公子出生。 也是那天,一名江湖术士经过长陵靖北王府,驻足逗留,留下一句:“真龙降世,兴国运,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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