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回到房里,林霰还在睡。 他轻轻合上门,走到床边,缓缓趴了下来。 霍松声侧脸贴在林霰的心口处,默数着他心跳的次数,那颗心跳动得不快,也不重,温吞吞的,像是林霰这个人,总是不急不慢。 听着听着,霍松声便觉得难受。 它的力量太微弱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他想到溯望原上的大雪,想到如刀的风声,想到满地断臂残尸。 他还想到被挂在心头上、又破碎的镜子。 那年的风雪带走了谁,又留下了谁。 霍松声在薄弱的心跳中呼出一口颤抖的气。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霰苍白的脸上。 是你吗。 是你吧。 霍松声在反复的自我撕扯中逼红了眼眶。 他摸到林霰随身携带的那枚锦囊,锦囊里有东西在晃动,细碎的声响让睡梦中的林霰敏感地皱起了眉。 霍松声捏着锦囊,隔着布料被里面坚硬的棱角戳刺手指。 他不问自取,做了一回无耻小人。 霍松声解开锦囊,被四散奔去的光刺痛了眼睛。 他脑海中来来回回是林霰的病,心脉有损四个字如雷击般在他脑中轰然作响。 什么都不必问,那些有迹可循的所谓证据都没有这一道光来的分明。
第62章 林霰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霍松声撑着额角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桌上,看起来在睡觉。 林霰手痛得厉害,没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这点动静微乎其微,可霍松声立刻便醒了。 “醒了?”霍松声看向他,起身过来,摸了下林霰的脸。 林霰的身体在持续的发热,大夫说是低烧,对此林霰本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常年体温低于常人,一年到头身上就没有一刻是爽快的。 这亲昵举动让林霰有些不适应,他借着偏头的动作看了看房里:“一言呢?” 这人每回睁眼,要么问公事,要么问别人。 霍松声说:“被我赶回去睡觉了,你等我下,我把药端来。” 霍松声并没有离开多久,药是一早便熬好的,放在小炉子上保温,林霰醒来便可以喝。 林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霍松声见他手快要撑到床沿,喝了一声:“你别乱动!” 林霰原本注意着,被他一喊吓了一跳,反而轻轻挫了一下。 他的脸色瞬间白了,呼吸颤抖,后背顷刻间起了一层汗。 “你怎么回事!”霍松声放下药,抓着林霰的上臂,心里像是牵了一根线,线的那一头就拴在林霰身上,对方的一举一动时刻牵动着他。 林霰吸着倒气:“我没事。” 霍松声脸都冷了,命令一般:“你躺着。” 林霰托着自己的右手:“不躺了,我喝药。” 霍松声拗不过他,没办法,拿个枕头靠在林霰身后。 林霰抬起手想自己喝药,被霍松声皱着眉头挡了回去。 药热得久了,药汁都收干了,浓郁的一碗,非常苦。 霍松声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低头抿了一口试温度,然后才喂给林霰,提醒道:“有点苦。” 林霰难得面露茫然,吞下喂到嘴边的药。 这些年喝下的药太多,更苦的都有,林霰不觉得这口药有多苦,甚至因为是霍松声试过的,反而减轻了原本的苦味。 “将军一直在这里吗?”林霰问道。 “没有。”霍松声再舀一勺,“刺客知道我们的行踪,很可能是海防卫中有内应,我一个下午都在审犯人。” 林霰说:“有没有线索?” 霍松声盯着林霰的嘴唇,那里被汤药润泽过,终于有了一点颜色。他拽下帕子,给林霰擦了擦嘴:“你这么聪明,想不到?” 林霰确实有一些想法:“是周海生吗?” 霍松声应了一声。 真相往往显而易见,这些天霍松声天天出入海防卫,周海生打着要入靖北军的旗号成日跟在霍松声左右。 小孩热闹咋呼,容易让人丧失防备,其实是周海生一直在监视霍松声。 “我疏忽了。”霍松声说。 林霰摇摇头:“我也失算了。” 喝完药,霍松声将碗放到一边,然后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子,与当日在符山给林霰的如出一辙。 林霰猜想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左不过是山楂糖糕一类的,怕他喝药觉得苦。 果然霍松声打开,是一袋子新鲜的冬枣。 霍松声捡一个漂亮的给林霰:“盖盖苦味儿。” 冬枣香脆甘甜,林霰吃了一个,接着问道:“周海生有交代吗?” 霍松声说:“年纪不大,骨头倒是很硬,我问了一下午,嘴巴都干了,他一个字都没说。” “周海生看起来和符尘差不多大,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在,将军不妨试着查查他的家人。” 这点霍松声已经想到,并命人着手调查了,所幸虽然刺客在暗处,但他们揪出了周海生,不算一无所获。 “这个我会去查,你不要太操心了。”霍松声算算时辰,林霰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你饿不饿?” 林霰刚喝了药,饿倒不饿,就是身上有些出汗:“我不饿,还有一事……” 霍松声耐着性子:“嗯?” 林霰说:“先前你与刺客交手,可感觉有什么不对?” 白天交手,对方刻意隐藏身手,但想要找到蛛丝马迹对霍松声来说并不困难。 “像是出自锦衣卫。”霍松声沉吟道。 锦衣卫是一等大内侍卫叶如刀亲手带出来的兵,当年叶如刀在东洋习武道,待了足足十年,回来后自然将东洋人的武术路子交给了锦衣卫。东洋与中原武学大相径庭,最明显的就是横刀,中原武学讲究砍、劈、刺,若是正统流派出来的,断不会在上来就用横刀。 交手时霍松声便知对方十之八九是东厂锦衣卫,而秦芳若是现任东厂提督,锦衣卫虽说听赵渊直接调派,可谁都知道,真正掌握东厂大权的人是秦芳若。 林霰揉了揉胀痛的额角,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满江上那几名动手的船员?” 霍松声犹如醍醐灌顶,当时那些船员身手不凡,像是皇室暗卫,而暗卫尽归东厂,实则出自锦衣卫。只是后来这些被大公主和杜隐丞的交易掩盖,霍松声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赵安邈刻意找人伪装成暗卫,皇室子弟一向与东厂针锋相对,赵安邈会有此举并不稀奇,如若事迹败露,她便可陷害秦芳若。 “他们是秦芳若的人?” 林霰应了一声:“十有八九。” 霍松声忽然感到一阵恶寒,满江上的那些船员是东厂暗卫所扮,听的是杜隐丞的令,杜隐丞又和赵安邈相互勾结,如此一来,掺和在这件事里的不止他们俩方,还有东厂? 当朝宦官当道,朝中风气颓靡,赵渊喜欢用宦官,不代表他下面那些有意争夺王位的皇子公主也喜欢。 赵渊为了扼制地方军权,将许多决断大权交给东厂,认准了这帮宦官断子绝孙掀不出什么风浪,可宦官当政,弄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他们手中的权力越大,分到皇子公主手中的就越少,这才造成朝中宸王、大公主以及东厂,三足鼎立的局面。 赵安邈不可能和东厂合作,可若是他们没有关系,秦芳若暗中将锦衣卫安插在大公主这条线上,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绝不止是知道大公主干的那些勾当那么简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怕秦芳若这步棋已经埋下多年了。 “看来西海之祸并不仅仅是安邈一人之力那么简单。” “历朝历代皆有贪腐之人,大历走到今天,确实不是一人之功。” 霍松声说:“所以你在满江时就知晓船上有东厂暗卫?” 林霰微微一顿:“是。” 霍松声被林霰骗过许多回,每回发现真相都要同他发通脾气,林霰以为这次承认也会得到一番冷嘲热讽。可霍松声却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林霰瞥见霍松声额角上的伤口,白天马车倾倒时,霍松声为了保护他,所以被飞来的瓷片划伤了。 那瓷片若是再往下一点,可能就要伤到霍松声的眼睛,再往下,破相也说不定。 林霰指尖一动,轻轻点在霍松声的伤处。 林霰喝药喝的体热,或许是原本就在低烧,总之他的手不算凉。 霍松声被摸的刺痛,嘴角抽搐一下。 林霰问道:“疼吗?” 霍松声说:“有点。” 林霰眼神晦暗不明:“伤口有点深,可能会留疤。” 霍松声满不在乎:“留就留吧,又不差这个。” 霍松声身上许多伤疤,是多年浴血奋战的勋章,那日林霰帮他洗澡便看见了,最深一处在侧腰,那处肌肉紧实,斜斜一道亘在那里,一直隐没至看不见的地方。 林霰收回手:“符尧有许多灵丹妙药,待回长陵,我同他问问。” 霍松声轻笑一声:“那么怕我留疤?怕什么,不行借点冰肌鞘给我抹抹呗。” 他似是无意提起,林霰却瞬间败了脸色:“那个不行。” 霍松声起兴一般:“怎么不行?” 林霰说:“冰肌鞘性寒有毒,用来并不好受,将军只是小伤,没必要受这份罪。” 屋内烛火颤动,窗上投映出霍松声的影子。 他追问道:“有多不好受,你为什么要用?” 林霰不肯多言,只道:“我有我的理由。” “谁做事还没个理由?既然用起来痛苦,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霍松声扯动嘴角,他背着光,阴影投过来的时候遮盖了面容,让林霰看不出他的表情。 霍松声倾身过来,手掌贴住林霰的脸,如他所言,林霰的脸很小,他一只手便能挡住大半。 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林霰脸上的皮肤,他手上的戒指太冰了,冰的林霰打了个冷战。 林霰在潇潇寒意中往后躲了一下,又被霍松声按着脖子押回来。 “霍松声。”林霰警告道,“你离我太近了。” “是吗?”霍松声抬一点眼,一半的光火燎起来,让林霰看清他眼中的侵略,“你怕我?” 林霰左手抵住霍松声的胸膛,阻止他继续靠近:“我只是提醒将军,离危险太近,当心引火烧身。” “怎么烧,烧哪里?”霍松声钳住林霰的手腕,将它背在身后,“会将我烧得面目全非吗?” 林霰不太舒服地提了一口气。 霍松声松了点力,却没放手,而是轻轻朝林霰面上吹了一下。 林霰脸上有几缕碎发,被霍松声吹起,又落下,弄得他有点痒。 霍松声端详他的神情:“先生,除了手,你还在别的地方用过冰肌鞘吗?” 林霰否认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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