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霎时浑身冰凉:“将军已被海寇之言蛊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霍松声目光如炬,“林霰,我没有退路了,你那么聪明,还不明白吗?” 林霰不想看他的眼睛:“戚家当年抗旨不遵是不争的事实,溯望原上血流成河也是大家有目共睹。单凭海寇一面之词你就起了别的心思,将军,你是不是太容易被别人左右了?” 戚家是霍松声不可触碰的伤口,若是从前,有人敢在他面前说戚家半句不好,霍松声一定打的对方找不着北。可在林霰面前他似乎连气都生不起来,只是觉得疲惫,而且是一种深深的无力。 “你其实并没有想要我手中的兵权,对不对?”霍松声的视线停留在林霰的下颌处,“你说得难听,什么互相利用,其实你根本没从我这里得到好处。河长明给阿姐的那张字条,是授了你的意,即便我没有回来,你也打算好了要入宫救她,对吗?你说我容易被人左右,究竟是海寇之言不可听信,还是因为你不想我参与进来?你出现在西海,看上去是抢我军功,其实是想帮我回溯望原,是不是?” 林霰抿唇难言,默默将脸转去一边。 霍松声掰着林霰的下颌,令他正视自己:“林霰,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们何曾在哪里见过,遂州城外是初识,一路试探,从未交心,那难以捕捉的三两分熟悉来的莫名,且毫无根据。 “将军,喝了酒的是我,怎么醉的好像是你。”林霰拿开霍松声的手,“我感佩将军英勇忠义,十年如一日镇守疆土,不该沦为权柄工具。” 霍松声说:“但是自我踏入溯望原的那一刻起,便已在乱局之中了。” 林霰凉薄一笑:“赵渊昏庸,赵珩残暴,敢问将军,乱局之中,你选定的主君是谁?” “我始终看不清你的真实目的,你单枪匹马闯入长陵,宫中势头正盛的两位继承人是你的敌人。若障碍扫清,谁又是你的良木?你做了这么多,真的是想自己继承大统吗?” “是我在问将军,不是让将军猜我。” 霍松声说:“先生七窍玲珑心,看人看的明白,何必如此逼问于我?” 林霰缓缓弓下身去,暴露出一点凶厉,他幽深的双眼里寒意森森,裹挟着最后一分劝告:“我只是想让将军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 霍松声以同样的目光回视林霰:“我一条路走到黑,从不回头。” 最后一丝烛火颤动着熄灭了,一缕青烟浮上。 门廊下的灯笼散发着微弱光亮,映出屋内二人对峙之态。 霍松声终于在林霰孱弱的身体内感受到了积蓄已久的力量,这股力量激起了霍松声心底的冲动,犹如虎狼相遇,再一次点燃了他想要征服林霰的欲望。 可很快,林霰身上那股劲儿消失了,仿佛一瞬间的凶悍都是错觉。 浅淡的酒香朝霍松声弥漫而来。 黑暗中那双勾人的眼睛与记忆中重叠,霍松声抬手抚过林霰的眼睛,合上它,不死心地再问一遍:“我们究竟有没有见过?” 林霰说:“没有。” 子时的铜锣在雨夜中响起,可霍松声将林霰的回答听得很清楚。 霍松声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是放下了手,慢慢看向窗外。 “初五了。”霍松声轻声说,“又一年过去了。” 林霰跟着看过去。 窗外雨打风吹,枝叶落了满地。 岷州在这天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 腊月初五·天子寿诞 岷州下了一夜的雪,起初夹着雨,后来变成鹅毛大雪,到霍松声睡醒的时候,外面还在下。 屋里亮堂堂的,霍松声披上衣服起身,窗一推,外面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他从十年前开始便极其讨厌下雪,每当看到一片雪白,总是会加诸过多联想,比如鲜血、断臂和数不清的尸体。 霍松声将窗户关上,窗棂打着墙,动静不小。 林霰喂鸟的手一顿,差点被鸟雀扑棱起来的翅膀扇在脸上。 他往后退了一步,放下小勺子,将鸟笼移到避风的一侧。 刚弄完,霍松声边系大氅边从屋里出来。 俩人在走廊上相遇,具是一怔,昨夜所言犹在耳边,一夜过去,正如林霰所言,霍松声做出了决定,便无法再回头了。 “酒醒了?”霍松声打量林霰的脸色。 林霰应了声:“今日皇上寿诞,举国同庆,陈大人一早送了糕点来,我放在厨房热着,将军想吃吗。” 霍松声提不起兴致:“不吃,我要去海防卫,你跟不跟我一起?” 林霰点点头,回屋拿一件披风,随霍松声上了马车。 街道上大红绸缎已经盖上,但因为大雪,来往行人不多,车辆更是没有,这一路走的不算太慢。 霍松声从早上起来就挂着脸,神情冷冷的,细看之下眉心还皱着。 林霰坐在一边,腿上放着手炉,摊开的掌心里是酿好的蜜枣。 他慢条斯理地将蜜枣去了核,金丝小碟盛着,然后递给了霍松声。 霍松声懒懒睁开眼睛,没胃口:“你吃吧。” 林霰拢起手炉:“将军心情不好?” 霍松声每年到这天心情都不会好,加上下雪,路上铺的红绸血似的,看的他眼睛疼。 “嗯。”霍松声也不遮掩,“今天是老皇帝的生辰。” 林霰拿了块蜜枣,低头轻咬一口,甜腻滋味在舌尖晕开,他浅尝着,说道:“将军备礼了吗?” “寿礼会以南林侯府的名义送入宫中,我爹娘操办的,不需要我费心。” 林霰淡色的嘴唇被枣上的蜜膏浸润,显得亮晶晶的。他盘算道:“眼下宫中应当在行大礼。” 霍松声看林霰吃枣,舔了舔唇:“你有什么安排?” 林霰说:“西海战事大捷的消息,今日便能送抵长陵。” “这么快。”霍松声有些意外,“你一早就拟好了捷报?” 西海一战十拿九稳,林霰是势在必得。 霍松声坐过来一点:“你就不担心我们输了?” 林霰指尖沾了蜜,甜甜的,于是探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将军说,我想要的,会帮我赢回来。” 霍松声眸色一深,林霰的小动作很自然,并不特别,却勾起他零散的记忆。 他坐过来一点,盯着林霰咀嚼时动态的颌骨。 林霰的骨线十分流畅,只是因为瘦,所以显得锋利,这样的线条弱化了他的俊朗,反而让他看起来很清冷。 霍松声划出的印子还没消,在林霰颌骨间上上下下的动,却未能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破绽。 霍松声突然问:“冰肌鞘是什么?” 林霰微微一愣,旋即说道:“南疆虫谷一种秘方,性寒,有剧毒,用在伤处可以焕肌祛疤。” “你手上的伤疤就是这么没的?” 林霰不愿多说:“算是吧。” 霍松声没多问,敲敲桌子:“给我个枣。” 林霰便将盘子端给他。 霍松声看他光洁的找不到一丝疤痕的手腕,说:“拿个给我。” 林霰从盘子里拿一个,用刚刚嘬过甜味的手指,送到霍松声手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税改参考张居正“一条鞭法”改革。 内容改自《为什么说张居正的财税改革是给明朝挖了一个巨大的坑》by明月山下
第59章 马车在海防卫门口停下,霍松声先下去,解了大氅丢到随从手中。 随从看向林霰,眼神询问他是否也要拿衣服。 林霰还没开口,霍松声先说:“你别脱,天冷。” 林霰原本也没想脱,摆了摆手,俩人一道往里走。 西海作为大历最大一片海域,海防卫驻点也是四海中最大的一个,可惜的是至今没用起来。 霍松声同林霰说道:“此战过后,皇帝也该明白,西海不能不留人。眼下海防卫青黄不接,兵力参差不齐,该找谁来做这个主帅,林大人有想法吗?” 林霰双手揣在袖中,细长的手指贴着手炉轻轻一搓:“海战不比陆战,既要熟知海上环境、作战方法,还要能驾驭得了战船武器,与其从现役陆军调任统帅,不如选用现有海兵来的实际。” 霍松声点头表示认同:“那大人的意思是从海防卫找?” “海防卫有用之人可以擢升,但需历练方可当主帅之位。”林霰转身上了一个台阶,“东海临近倭国,随时有迎战风险,兵将不好随意调拨,南海倒是有些机会,将军可有熟人?” 南海海域面积仅此于西海,打过几次仗,近年来还算太平。当初南林军解散,霍城亲自给南海海防卫写过举荐信,送了两名虎将过去,想来这些年经过历练,对于海上作战应当得心应手。 “南海海防卫兵力紧俏,从不疏于演习。我爹确实有旧部在那儿,待我先问问,若是合适,还劳烦大人向皇上举荐。” 霍松声身份敏感,若他直接向皇上要人,以赵渊的疑心程度,免不了又要一番猜忌。林霰正是炙手可热,由他去说,想必赵渊不会多言。 林霰没有拒绝,眸光一瞥见霍松声腕带松了,一头已经垂下,出言提醒道:“将军,腕带松了。” 霍松声看了一眼,停下绕起护腕。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没留神他停了步,一头撞在霍松声身上。 霍松声和林霰都没留心身后还有人,林霰往旁边让了让,霍松声更是直接,一脚踢过去,凶道:“干什么呢!” 定睛一看,原是那天在西海上做头船领路那个海防卫的小男孩。小孩儿叫周海生,大概是瞄上霍松声了,这两日没事就爱跟在他身边晃。 霍松声都给他气笑了:“你怎么又跟着我?” 周海生机灵得很,没那天在海上的小怂样,笑嘻嘻地凑上来,问道:“将军,你啥时候走啊?” 小东西心里想的什么霍松声明白着,他说:“我跟你们长官说了,他不放人啊。我刚跟林大人说话你也听见了,西海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可是海防卫顶梁柱。” “我哪啊……”周海生哀嚎起来,“我就是个小喽啰,哪是什么重要人物。” “那不对,你这次打海寇立了大功,别说海防卫不肯放人了,陈泰平都舍不得让你走。” 越说越离谱了,陈泰平那么大的官,又不上前线,哪里认得海防卫这些虾兵蟹将。 周海生知道霍松声是故意说来逗他,跟屁虫似的跟在霍松声屁股后面:“将军,你就收了我呗。我能吃苦,又耐劳,进能冲锋,退可防守,我……” 周海生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十几岁的小子,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腔报国心都不知该往何处使。 林霰淡了眉眼,趁霍松声被人拿捏着,默默地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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