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逐衡伸出手,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感受到风从自己的指缝流过,如同冰冷的河流。 “我可以想象这个景色,”乔逐衡喃喃,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即使现在,我仍感觉我看见了。” 褚淮看见乔逐衡眼底的零落星光,那双眼睛无法聚焦,只能无神地盛放着破碎的光晕,但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能在乔逐衡眼底瞧见那密集的星星,像是以他的眼瞳为天幕底色。 沉默让乔逐衡不习惯:“褚淮?” “嗯。” 回答的声音很闷。 乔逐衡有些尴尬道:“你是不是困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其他事。” “什么事?” 褚淮不知道怎么说,乔逐衡一天无法复明褚淮一天就无法解放心上的重压,但这个话题此刻提出了只会让乔逐衡更不舒服。 “是我的眼睛对不对?”乔逐衡不傻,按照褚淮的性格若非为他眼睛现在早动身去别处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又不是人没了,你别老把这当事。”乔逐衡故作轻松,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回答乔逐衡的依旧是沉默,看来自以为是的调侃起到了反效果,乔逐衡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张了张嘴最终无言。 沉默没有持续很久,乔逐衡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紧。 “若你的眼睛真的一辈子看不见,我就当你一辈子的眼睛,”褚淮像是在赌咒,“一分都不会少,一分都不会多,即使你不在这世间了,在阴间,我也当你一辈子引路人,替你看看奈何忘川,直到入轮回。”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着实不吉利,但乔逐衡知道是自己方才的不合时宜使得这个人说出这么极端的话。 褚淮缓了缓,看着无垠的星空,心如刀绞,夜晚似乎放大了他心底的忧虑:“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当你的眼睛,替你看遍这千秋盛世,代你言尽这万代辉荣。” “即便不久后我们将会分别,我承诺的话也不会改变,我保证。” 褚淮罕见暴露了自己的脆弱,真正让乔逐衡看见了他心底鲜为人知的柔软。 没有城府,没有做作,是真实的情义。 回答褚淮的是手上轻微用力的回握:“我知道。” 缓过情绪后沉重的话题很快就被两人跳过,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别的。 不知多久乔逐衡忽然道:“是不是快天亮了?” 褚淮这才讲注意力放回天空,只见墨色变浅,启明星嵌在一片苍茫的深蓝中。 “嗯,快了。” 这句肯定像是一个奇异的信号,乔逐衡脑海中浮现出昼夜交替瞬间天边色彩变化的景象,橘黄与墨兰如同角力的两个势力,一个进一个退,在无穷远处画出一道明暗分明的分割线,启明星就像是一个裁判,当它消失不见时就是白昼胜利的时刻,而太阳就是这胜利的号角,用光芒呼喝自己的荣耀。 仿佛为了迎合他的想象,乔逐衡觉周身开始泛起暖意。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这句话让乔逐衡意识到不是错觉。 说是马上其实还要快不少,被金光晕染的云层层叠叠,露出光明火热的太阳一角。 无数声音神奇地汇聚起来,没了眼睛乔逐衡依旧能“看见”这日出,叶尖冰霜融化的滴水声,皮肤感受到的温暖,嗅到的泥土气息,这一切比起眼见亦不失鲜活。 “你说的没错,我感觉到了……”乔逐衡伸出手,阳光贴在他掌心,“日出。” 一瞬间,有什么在撕裂眼角,乔逐衡下意识后退半步。 滚烫的刺痛烧灼过眼睫,刺目的光像是无数锋利的箭矢,密密地聚集在眼瞳上。 如同蒙眼被刀一点一点撕裂,这刀锋甚至可以刮裂眼眸。 是光,一道一道汇聚在一起的光,最后彻底侵占眼底。 情况彻底翻转,不是全然的黑暗,而是与之相反看不见任何杂质的灿烂白色,眼睛不受控制流下泪水。 长时间不见天光的日子让眼睑呆滞,它甚至忘记了原本的职责,任由光刺伤最柔软的眼睛,脆弱的眼只能用越来越多的泪水保卫自己。 “逐衡!” 眼睛被拢住了,是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物什,却比日光更加温和,阻挡了刺目的光刃。 褚淮拉着乔逐衡躲到暗处,泪水残留在脸上,可以从指缝间看见些影子,但很模糊。 乔逐衡握住褚淮的手腕,从脉搏的震颤可以感受到眼前人多么惊慌。 “我没事,”乔逐衡安抚似地拍了拍褚淮的手,声音发颤,“我好像……可以看见了。”
第四十九章 昔日同袍昔日敌 燕门王轻轻端起茶杯饮下半口,眼睛不经意看着眼前的少年,宋祁安不安地低着头,李东晟则恭恭敬敬在旁边陪着。 等了有好久燕门王才道:“留雁那里如何了?” 宋祁安小心答话:“目前形势还好,只是不知道以后如何。” 燕门王不以为意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们的敌人,不用瞒着我,要是形势还好能把你弄来?” 宋祁安羞愧垂下头:“王爷明辨,我走时确还有些问题,不过近日传书说情况稳住了。”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宋祁安看了看李东晟又看看燕门王作揖回话:“小叔这次让我来,是问问王爷和李家是否愿意……与宋家结盟。” “结盟?结盟做什么”燕门王眼神一厉,“一个在北守关一个在东镇敌,同是武将同有兵权,你应该知道传出去会招来什么吧。” 宋祁安连忙摆手,急急辩解:“不不不,不是王爷想的那样,宋家对垣国绝无二心,说是结盟其实只是希望大家能同仇敌忾。” “是谁让你这么说的?真是你小叔?” “确实是小叔让我带的话,”宋祁安擦擦汗,“而且我们提出这个说法也是为了几位。” “怎么讲?” 宋祁安缓了缓稳住心神:“高天杰率铁骑卫来此劫杀叛军反全军覆没,这对高家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同时我们也听闻这是徐家从中作祟,现在两家外戚显出间隙正是为斩奸除恶作准备的好时机,高家现因此事加剧了对宋家的压迫以期尽快拿到宋家的军权好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这些军权若是落到他们手中,不说宋家,整个留雁都将是高家的天下,届时他们占据北方对垣国只会越来越不利。” “小叔也知道李家在徐家掣肘下步履维艰,他说李家两员大将因此事折损,指不定徐家会有什么进一步动作,要我赶来在要紧时候出手也算帮帮同僚旧友,同时如能得到燕门这里的一些援助……就更好了。” 燕门王撇撇嘴:“说的好听,不就是卖李家一个人情,好让他们能帮你们吗?还什么同僚旧友,当年哪个不是暗中较劲想要独占鳌头,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能让我们给你们出力。” 宋祁安有些尴尬,侧头向李东晟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也有几分无奈,但宋祁安到底只是孩子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王爷,现在敌人当前,纵不能勠力同心也该互相帮扶才是。” “还用你教我,”燕门王挥挥手,“天都快黑了,你们先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不等两人再说什么燕门王已挥手而去,留一老一少在原地不知进退。 管家笑着上前:“两位先回去吧,王爷有他的打算,静待明日便是。” 两人只能老老实实应了先打道回府,各怀心事等第二天的太阳。 褚淮小心翼翼用撕下的衣料蒙住乔逐衡的眼睛,在他耳旁打了一个活结:“感觉如何?紧不紧?” “还好,”乔逐衡擦了擦脸,“就是有点晕。” “马上就回去了,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尽快告诉我。” “嗯嗯,”乔逐衡依靠着褚淮慢慢站起来,笑道,“刚才看起来是不是很丢脸?” “你一直不见光,突然受此刺激难免控制不住,怎么能算丢脸,倒是我早该想到这一茬,你这失明又不是永久的,应该时刻看顾免得你受强光。” “说不定还得多亏了这光,要不是它刺激,我恐怕还要瞎一阵。” 褚淮看乔逐衡乐观的样子无奈叹了一口气:“也许。” 等两人下山已是快到正午,俱是饥肠辘辘,王爷派来的仆人竟然也在山下等了整夜,看见两人回来惊喜异常。 “乔……公子这是?” “回府再说,先拿点吃的来。” 上了马车吃的也送了进来,等吃完正好回了王府。 送乔逐衡回院子后褚淮赶紧叫来了大夫给看看,自己则回邻房收拾。 身上的怪味经过一夜风吹水打已经散了不少,但衣服污脏异常,要是就这么去找王爷实在不和礼数,褚淮叫人送来水收拾好才又出去。 褚淮刚出来就迎面撞上大夫。 “里面那位公子的眼睛确实已经复明了,但因太久不见光完全恢复可能还要不少时间,我开了些药晚些送过来,这段时间就让那位公子好好休息少见强光,过不了多久许就能彻底痊愈,我先安排他睡下了,等他醒再把药按一天三次给他服下就好。” 褚淮千恩万谢把大夫送走,心病顿去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随之而来的就是没顶的疲惫,昨日奔波不休又和乔逐衡熬了整晚,搁谁都受不住。 正在褚淮脚下打飘地回去准备补个觉,管家又跑来了。 “褚公子,你们回来了,乔将军呢?” “屋里歇着呢,他一晚没睡。” “褚公子也辛苦了。” “还好还好,请问还有事吗?”褚淮只是客气两句,唯求现在赶紧躺在床上。 管家笑眯眯道:“王爷正等着,说是有些话与公子说说,若无事公子还请尽快去王爷那里。” 褚淮:“……”燕门王这是折腾我上瘾了吧。 心里想归想嘴上还要好好应了去找燕门王,正好把乔逐衡复明的好消息带过去。 找到王爷的时候正看见他在遛鸟,瞧褚淮过来王爷招招手:“你先坐,我给它喂点食儿。” 褚淮依言坐下,看样子不是什么着急事,褚淮心里稍放。 “现在李家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褚淮应声:“目前一切都好,过段时间让他们再找个由头‘治好’李休言就是,躺了这么久也苦了他。” “他苦什么,风不吹日不晒,天天两眼一闭会周公。” 褚淮只能陪笑,燕门王伸手挠挠鸟儿的脖子逗得它直扑棱翅膀。 “你昨天去李家的时候碰见什么不寻常了吗?” 不寻常?褚淮不确定燕门王问的什么意思,老实回答:“没见什么,倒是遇了一位宋家的小辈,问李将军缘由,他也不知道宋家为何而来。” “他们昨晚还来找我了。” 褚淮微惊,等着燕门王继续说,后者没加什么修饰地把昨晚的事简单和褚淮说了说,听罢褚淮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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