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曲相和追过来,就意味着空山老祖的惨败。 阿枝的表情却很轻松:“你知道这些天为什么总是下雨吗?” 凤曲一愣:“为何?” “上古之阵,可以易山石、改天象。上至日月星辰,下达厚土草木,分毫寸缕都在绘阵人的一念之间。” 阿枝笑眯眯说,“老祖之所以是老祖,可不是靠那把失传多年,只有小剑仙帮忙找了一下的鸳鸯双锏。” 阿蕊:“也不是那根旧到脱漆,好几次钓不准刺客的鱼竿。” 老祖最出名的,是他的棋和阵。 尤其是与他名号同名,享誉天下的空山棋阵。 阿枝面带笑意:“下棋,最少不了的就是黑白两片。” 阿蕊道:“如今老祖与紫衣侯执棋对峙,我和玄童子自愿并为阵眼。” “如此,”二人异口同声,“阵成。” 崖底的浪涛卷起如晦风雨。 天地号啕失色,长风鼓动雪沫。 千仞之高,道心孤悬。 凤曲宛如失声,只能呆滞地停在原地。直到商别意挤出一丝气力,用微弱的气音对两人道:“……你们做得很好。” “之后,就交给我与凤曲罢。” 不等凤曲反应,商别意推开和他相搀的手,忽然撑起身体,朝着悬崖踉跄奔去。 凤曲下意识追逐而去,脚下却沉重得犹如千钧。 商别意快他半步,毫无留恋地背过身体,任由雨水冲洗他满是尘灰的面庞,身体便如失翼之蝶,又如流星,转瞬坠下了陡峭的山崖。 凤曲的心脏瞬间揪紧,再顾不得其他,他急纵而去,试图拉住商别意的手。 入目是汹涌波涛,身后是震风陵雨。商别意的一点衣影好似青霜白电,眨眼消失在晦冥的巨河之间。 今晚并不安宁。 只是有人将风雨隔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 “对不起。我们实在不剩别的办法。 “凤曲哥哥,谢谢你,这些天‘阿枝’过得非常高兴。” - 找到商别意的时候,他正惨戚戚浮在河面,像一页脆薄的纸,像一片将融的雪。 凤曲竭力将他拉回岸边,两人都湿漉漉的,可怜得不成样子。 凤曲原以为他要死了。 商别意浑身僵得厉害,凌晨时分就发起高烧。虽然逃出了睦丰县的地界,天气就好了许多,可寻常人都未必能撑过这样的高热,更何况是商别意一副病骨。 好在凤曲顺着浪花下游,找到的逗留之地恰是一处谷滩。 虽无遮风避雨的作用,但好歹足以踏足,将商别意口鼻侵进的泥水都催吐出来,再架起火堆,尽力烤干了衣物保暖。 忙活半日,商别意还是未醒。 昨夜雨势太大,卷进潮水的瞬间,凤曲都感到胸腔一阵压迫。 好像有人一边拆解他的四肢,一边又疯狂地拉他坠进水底溺毙。 幸好在且去岛上长大,凤曲还算通些水性。除了最初有些猝不及防,后来也就调整好呼吸和姿态,抓紧了捞救商别意。 如此也耗费了太大力气。 「我看他是要死了。」阿珉说,「找块地埋了吧。」 凤曲借火烘衣:“我看过了,还有呼吸。” 「你想带着他一起前进?」 “阿蕊都说要拜托我了吧。” 那是谎话。 凤曲承认,他还是看不得谁在他面前殒命。 阿珉自然洞悉他的心思,懒得拆穿:「先找点吃的。」 “上哪找吃的?这地方鸟不下蛋,你想吃我吗?”凤曲把一样湿漉漉的扶摇剑摆在地上,希冀着正午的太阳能把它晒干。 阿珉:「你只够我一个人吃,商别意就要饿死了。」 “……” 无法反驳。 即使累得手脚绵软,凤曲还是只能叹息着抄起剑,蹲到河边观察有没有什么在浅水游荡的鱼。 他不敢想象留下的阿枝和阿蕊会遭遇什么。 但他明白,如果不是乱世,他们一个机灵伶俐,一个武功不俗,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少年侠客。 ……现在却争不出一点让他们长大的时间。 假如说每代人有每代人的使命,那么,就好像以他为界,之前是群英争雄,之后万灵凋敝。 让人如何不唏嘘。 一尾鱼影掠过浅水,凤曲心里杂念纷繁,手上却不留情。先前削出的树枝一扎一起,就是一条扑腾的活鱼。 不用饿死总是好事,凤曲把鱼简单地刮鳞放血,架着火堆烧烤。 商别意也在此时终于有了动静。 “别意?”凤曲捕捉到他轻微的蹙眉,立即上前搭脉。 嗯……看不懂。 只知道商别意大概是身体很冷——因为他抖得厉害。 商别意的脸色比先前更白了,嘴唇更是泛青。凤曲一边担心他只是回光返照,一边又感慨商别意实在坚韧。 他明明随时随地都一副风中飘絮的样子,却硬生生熬过了这么多的磨难,坠下悬崖也能捡回一条性命。 商别意被他扶着坐了起来,眼神涣散无光,好一会儿也开不了口。 凤曲耐心地等了许久,才听商别意道出一句:“几时了?” “大概是下午。你吃烤鱼吗?我本来想给你熬些鱼汤,可找不到盛汤的器皿,只能凑合了。” “……”商别意闻到了鱼的味道。 凤曲天大的能耐,也不曾学过厨艺,此地又这么条件简陋,能处理一下都很不易。 烤鱼刚递过来,扑鼻的鱼腥就逼得商别意一阵反胃,弓身便要呕吐。 凤曲吓一大跳,见他虚弱地摆手:“我不吃。” “好吧。那你继续休息。”凤曲咬下一口,虽然焦糊涩苦,但好歹能果腹。 商别意抱着双膝,就这么缩在远处。 死鱼的味道不时飘远过去,他就佝起身体,似乎又想呕吐。 看上去可怜极了。 此前再怎么吃苦,应该也不曾在衣食起居上受什么难吧。 凤曲摇摇头,心中计较起能不能再帮他找些野果将就。 太阳升了又落,两人的衣物总算干了。 玉城昼夜的温差极大,哪怕没有下雨,夜里也常干冷。凤曲只穿一件里衣,把自己的中衣和外衫都搭到商别意的身上。 商别意默默接受了。 “晚些时候,可能会有蛇啊蝎子的出来游窜。你不吃鱼,我去给你捉些蛇蝎怎么样?” 商别意:“……” 他惨白着脸:“不,不劳凤曲了……” 在挑剔这方面,和吹玉倒是很像一家人。 商吹玉只有跟着他才会忍耐一二,其他时候,对吃穿用度也少不得挑三拣四。 凤曲自觉已算尽心,他也不能掰着商别意的嘴硬灌。 而且他尝过了自己的手艺,嗯……好像未必能保证吃了那玩意儿的自己能比商别意活得更久。 月牙悄悄爬了上来,寒风吹向陡峭的山壁。 商别意还是瑟瑟地发抖,凤曲也无他法,只能运行内功保住自己的体温,时不时帮商别意握着手暖一暖。 好像又回到了初见的那晚。 一样的窘迫和尴尬,一样的只有他们二人。 直到商别意问:“凤曲,你为什么救我?” 凤曲扫他一眼:“举手之劳,不用谢。” 商别意微有动容,过了许久,轻声道:“你变了许多,又像没有变过。” 凤曲答:“以我的头脑,恐怕听不懂商公子的机锋。与其问我为什么救,不如回忆一下,跳崖之前,不是别意口口声声在说‘之后就交给我和凤曲’吗?” 商别意的表情彻底僵住,他完全没料到凤曲会记下这句。 亦或者说,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还能成为凤曲救他的理由。 但错愕只是在他的面上停了一瞬,接着又是从善如流的轻笑:“是我多嘴了。以凤曲的秉性,哪怕是换作曲相和掉进河里,大概也会奋力施救。” 凤曲被说得面红,嘴硬说:“……也不见得。” “那也不是坏事。”商别意紧了紧身上属于凤曲的外衫,顿了片刻,抬头道,“烤鱼,也给我吃一点,可以吗?” 凤曲立即起身去取。 剩下的烤鱼已经变冷,也越发地难以入口,凤曲本想另外再烤,却被商别意拦住。他接过了剩余的鱼肉,以他身份,实在没有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 但连一息的犹豫都没有,商别意举起烤鱼,效仿凤曲先前的姿势一口咬了下去。 焦脆的鱼皮散了一身,商别意吃得有些吃力。 油水溅在他的手上唇边,他不得不笨拙地抬手去擦,却又被焦糊的碎屑呛住喉咙,不由得咳嗽起来。 吃着吃着,他又弓着腰,背过身去作呕。 即使是一向优雅的商别意,如今看来也狼狈极了。 “我还是去帮你找点别的……” 商别意却一把拉住了他:“无妨。” 月光如纱如雾,笼盖四野。河水拍打着河畔,在二人耳边经久不息。 商别意一边吃鱼,一边被凤曲担忧的目光逗笑。而他一笑,凤曲也不禁跟着笑了,两个人相视不语,默契地都不去提睦丰县里迫人的杀机。 待到潮退浪平,万籁俱寂,偶有几声鸦鸣,哀婉刺耳,商别意吃完了最后的烤鱼。 “老祖从几天前就发现了曲相和的斥候,但当时还未决定要不要出手保你。”商别意披着衣衫,低首咳道,“后来,八门行者和玄童子都力保你能救天下于水火,老祖才决定亲自出山,用空山棋阵困住曲相和。” “为什么?即使没有我,他们不也要保护你吗?” 商别意摇摇头:“若只是我,就不是今晚的布局了。” 凤曲越发认识到自己面临的是怎样巨大的棋局。 他甚至说不清自己是从何时卷入其中,抑或是从一开始,就是局中的一枚棋子。 “但那两位道长,还有阿枝阿蕊,终究还是……” “我说过,你不必惋惜那些。他们的牺牲远比方敬远更有价值,两位道长也是老祖亲信,从设局伊始,大家就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为了送走我们吗?” “………保住你我不落到曲相和的手中,这件事的重要性,足以让八门行者赔上整个十方会。” 凤曲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八门行者到底是谁?” 商别意道:“你们见过面的。” 于是脑海中立即浮现无数张曾有偶遇的脸。 曹瑜、明雪昭、阿绫,甚至是偃师兄弟、花游笑…… 凤曲忽而抬起头来,眉头一锁:“康戟?!” “是。”商别意道,“十方会幕后的主人,群英榜上第八,人称八门行者。他还是老祖的忘年交,小剑仙的挚友,更早时,甚至和曲相和也颇有交情,后来才因故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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