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竭尽所有,只不过是百年时代下微不可见的一粟。 “我且下到这里,后来之人会继续补上这盘棋。”商别意说,“一人、一人、再一人,一直到……围城崩溃、杀局瓦解。” 每个执棋之人,都有他们落子的意义。 但听“轰”地一声巨响,二人循着动静追索而去。 墓穴中充斥着陌生的火药味,这让凤曲立即握紧了扶摇,商别意随后合拢了主墓室门,两人一前一后,看向不知何时开启的东北墓室。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近在咫尺,好像就从他们的耳边淌过。 凤曲压低了呼吸,蹑手蹑脚地迎上前去,贴着墙壁细听。 粉灰迸散、瓦裂石开。 窸窸窣窣的人语一样近了,还有隐约的脚步,似乎有人发现了此地,正朝他们逼近。 “有人来了。”凤曲说。 商别意的表情一瞬沉了下去,扶摇剑也唰然出鞘,凤曲用眼神示意商别意稍安勿躁,自己则如一道烟似的纵进了狭窄逼仄的墓室。 脚步声就在头顶,越发浓郁的火药味已经让他喘不过气。 “把……炸开……?” “……不行,轮不到……你……” “吵什么……” 有关“炸不炸”的问题,那几人似乎吵了起来。 而这些异样的动静全都近在眼前。 凤曲心下越来越沉,来人似乎预备炸了墓室,如此一来,势必会殃及他和商别意的安危。 墓穴毕竟狭小,若是火药炸得厉害,恐怕他俩都要跟着没个全尸。 可还不知道来人到底是老祖的授意,还是曲相和的埋伏…… “别意——”凤曲转过头去,想叫他和自己绕回墓门,尽早撤退。 但恰是这一转头,久未留意的耳挂勾上石壁,一时摇晃不停,叮铃铃响成一片。 墓外的声音一瞬间停了,凤曲心叫不好,一手拉上商别意:“快走!” 然而没给他们抬腿的机会,头顶之上遽然传来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唤: “夫人——?!!!” “……” “夫人!!你真的在下面?!你等我!!!”火药的味道突然远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人抄起铁器,开始一下下硬撬石块的动静。 身边有人撕心裂肺地惨叫:“少主!那不是您最喜欢的束天剑吗?!” 一道光顷刻间迸然跃进。 凤曲堪堪眯起了眼,还没做好迎接对方狂轰滥炸一般尖叫的准备,另外一人低沉而熟悉的话音压过了一切噪声: “……你刚才,在叫谁夫人?” 凤曲讶然地抬起了头:“吹玉!”
第098章 旧同伴 商吹玉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 看到凤曲的第一眼,那张脸便惨白一片,更衬得两眼下的乌青越发明显。 他有心想伸手来拉凤曲,可莫饮剑凿出的窟窿太小,稍微动静,就会惊落一片的碎石,纷纷扬扬砸向穴中的凤曲和商别意。 莫饮剑抬手指挥手下:“快快,都滚过来开道!” 六七个人便手忙脚乱地拥了过来。 商吹玉比他们都快,且不佩剑,只用双手翻刨着窟窿四周的石块。尖锐的边角很快划得他皮开肉绽,几滴鲜血润进土壤,凤曲看得心惊: “吹玉,你别碰了,你让他们来。” 其他人至少带了刀剑,总不至于徒手和这些作对。 话未说完,不知是谁凿动了土层里松动的部分,石穴顶部变得松松晃晃。一不留神,一片巴掌大的碎石坍塌而下,激起烟尘弥眼,凤曲带着商别意连纵几下,还是被其中一块砸伤了腿。 商别意双眉骤沉:“凤曲,脚没事吗?” 商吹玉也听到了这句:“老师!您受伤了?!” 莫饮剑一脚踢开方才的始作俑者,大怒道:“蠢货!笨手笨脚的干嘛?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人吗?伤到一点皮毛本少主要你拿命谢罪啊!!” 穴外又是一阵诚惶诚恐的谢罪。 反而一声清喝叫停了他们的混乱,来人拨开心急如焚,眼看就要往洞里跳的商吹玉和莫饮剑,先行往洞里望了一眼:“是倾凤曲和商别意?” 凤曲痛得冷汗滚滚,全靠商别意在旁支扶。 但商别意也是硬撑,脚下虚软得厉害,闻言艰难地点一点头:“阿绫,是我。” 阿绫默然片刻:“你还能撑住吗?” 这话在凤曲听来颇为刺耳。 他们都还活着,当务之急当然是一起救出,可阿绫莫名其妙说什么“还能撑住”,简直像在提防他们。 商别意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反感阿绫的询问:“先救凤曲出去。” “等等,先救别意。”凤曲道,“他比较瘦,现在这个洞口够他出去了。我在下边托着,你们接应一下。” 商别意立刻拒绝:“你脚才受了伤……” 凤曲却坚决地拉着他:“我摸过了,骨头没事。抓紧,趁我还有些力气。” 洞口外的阿绫背光望着他们,只有洞内萤石隐约的光芒稍微照亮她的表情。 商别意叹息一声,凑近到凤曲的耳边:“我是‘白虎’。” 凤曲反问:“那又如何?” 阿绫和曹瑜、明雪昭同队,说明她也是十方会的一员。和阿蕊一样,她肯定知道商别意体内的子蛊“白虎”。 那一句询问,无非是想确认商别意还有没有自信“活着”。 毕竟据他们所说,子蛊宿主濒死时,就会被子蛊占据心智,走火入魔、敌友不分。倘若商别意失去理智,他们当然更倾向用这座墓宫困住这头“白虎”。 但凤曲相信他会活着。 “……再说,你明明就不想死吧?”凤曲道。 商别意浑身一凛,又听阿绫的声音也在洞口响起。 萤石照亮她恢复平静,却莫名显得坚定的神情:“——先上来吧。” “啊啊。”商别意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但外边太多人了,就连吹玉也……” 转回头,凤曲已经做好了托起他的准备。 “只要你有那种意图,我就会和你拼命。”他说,“放心吧,我不会留手。” 商别意动了动干裂的唇,仰头看向伸手的阿绫。 凤曲在后屈膝托掌:“来。” “……” 萤石的光芒随着倾泻的天光逐渐转暗,商别意的眼眸却越来越亮。 几不可闻地,凤曲听见他的唇间泄出一声叹息。但没有多说什么,商别意提起衣摆,试探着蹬上了他的手掌。 而在穴外的阿绫拉住商别意的手,又过片刻,商吹玉的手缓缓伸了进来。 “上来吧。” - 好不容易出了地穴,仰头就能看见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天。 此地风和日丽,全然不见睦丰连日的风雨,就和凤曲猜测的相仿,他和商别意顺流而下,蹉跎几天,果然已经走出了睦丰地界,当地天象也不再受空山棋阵的影响。 莫饮剑自称是被阿枝送出了城。 “那小鬼神神叨叨念了一堆我听不懂的咒,就让我往景云县来。还说,只要我能找到十方会的人,就能找到夫人你——嚯,那小鬼原来从十方会来,难怪那么讨人厌烦。” 同属十方会的阿绫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莫少主找上门来,我也恰好从十方会的前辈口中听说一些事。猜想前辈要找的人,和少主要找的人,恐怕是一路人马,索性一起带来了。” 凤曲便看向了商吹玉:“那吹玉是?” 商吹玉答:“我和秦鹿没找到老师,就和阿绫姑娘先结队了。” “诶,是说阿鹿也……” “在场都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遮遮掩掩也无意义。他被阿绫的‘前辈’叫走,这几日都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忙什么。” 凤曲心神微定。 他猜阿绫所说的“前辈”,就是八门行者康戟。康戟指派了阿绫来救,阿枝又引了莫饮剑来,这让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局势。 但秦鹿既然在和康戟往来,至少晚些还能问问秦鹿。 不知为何,凤曲莫名地相信秦鹿会对自己全部坦白——虽然秦鹿已经是前科累累,可这种直觉还是空前强烈。 莫饮剑探过头来,总算有了些撬过别人坟头的自觉。 他一边安排手下把窟窿填上,一边笑嘻嘻来找凤曲叙旧:“夫人,可真急死我了。幸好让你戴了耳挂,这叮铃铃一响,隔着千山万水我也知道是你。” 凤曲挤出一丝疲惫的笑:“确是多亏了你。” “那我们就是赢了第二轮了?夫人要选这个病秧子?我是没所谓,反正景云县距离我家主宗也很近了,再过一关,夫人随我回趟门呗?我娘肯定稀罕你的,她也读过书,你们肯定有话聊……” 莫饮剑说着说着,隐隐看出凤曲苍白的脸色。 地下毕竟阴寒,商别意刚出穴口就晕了过去,幸亏阿绫在场,嘱人取了马车里备好的温酒给他暖身。 凤曲比商别意要强,但连日疲累都压在他的身上,这会儿也是强弩之末,气色都差了不少。 “啊!”莫饮剑脱了外袍想给他披上,“你们赶紧去找些热食过来,喔,把马车上的坐垫再垫厚几层。夫人,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快马加鞭先去城里准备着,咱们一到地方就能吃上。” 商吹玉比他更快一步,默不作声握住了凤曲的手,以内功传来温和的暖意。 凤曲对他一笑,又无奈地看向莫饮剑:“听你刚才的说法,也有几天没休息了,怎么还这么精神。” 莫饮剑两眼亮晶晶的:“我一见夫人就精神啊!” 商吹玉的手紧了些许。 莫饮剑又看上两人的手:“诶,你这登徒子,松开松开。有没有听过那个,呃,男的女的,不能这么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扒商吹玉的手。那双弹琴的手刚经过无数石块的磨砺,和凤曲相握时都特意裹了袖摆,似乎不愿让自己的血渍弄脏凤曲。 这会儿被莫饮剑一拉,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伤口,商吹玉眉头一蹙,压低了声音:“嘶……” 凤曲脸色微变:“小莫,你别碰他手。” 莫饮剑的手便在空中一僵:“啊?” “吹玉是个琴客,手上伤不得。” “那、那我刚还用剑去撬石头呢,我也是个剑客呀!那还是我最宝贝的束天剑!” 凤曲又有些心软:“对不起……” 商吹玉对他的表忠充耳不闻,自顾自垂下眼睫,指尖轻轻勾住凤曲的袖子:“都怪我没能一直陪着老师,倒让外人争了眼去。老师的衣衫破了,我的包袱里倒有几件不曾穿过的新衣,都是年前幽州织造新成的布匹,我们身量相仿,若蒙老师不弃,也可将就一些时日。” “幽州织造怎么啦?幽州织造我家也大匹大匹的买,去年的浮花锦、今年的煮雪缎,本少主输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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