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莫饮剑越骂越气,偏偏身高不如,更是一边骂人,一边踮脚,险险就要窜上去和人动起手来。 几个手下七手八脚来拉他们的少主:“少主,您刚才搬石块也受了伤,快看看要不要紧。” “胡说八道!本少主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这么点小事就受伤……” 话没说完,却见凤曲因着几个手下的话语投来目光。 莫饮剑的话又跟着一个转弯:“……但是,好像,是有点……痛……嗯,是哪里痛呢……?” 凤曲果然忧心忡忡,起身便想来看:“是伤到哪了?” 阿绫和商吹玉却同时叫住了他。 “老师,还是先看看您的脚。”商吹玉蹲下去,撩开垂落的衣摆,那块石头砸在脚踝,凤曲走路也因此显得微跛。 阿绫则不由分说走上前来,徒手扒下凤曲的鞋,撕开裤腿:“……骨头确实没事,但晚点肯定要肿起来了。得赶紧回城里处理,商别意那边体虚气衰,也要灌几副补药进去,否则太虚弱了,我怕他撑不过今晚。” 说完,阿绫一手接过凤曲,押着人往马车过去。 商吹玉扶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等到两人走远了些,又转头看向连衣服都没刮破一下的莫饮剑: “老师之德表,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天下同仰。还请莫少主自尊自重,无故攀亲,只会叫人耻笑于你。 “……还有,方才你想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其一,老师与某都不是女子;其二,老师冰壶秋月,师生之谊不容外人诽谤。莫少主今后言行,还是慎重为好。” 说罢,商吹玉冷冷扫过一眼,便跟上凤曲的脚步走远。 莫饮剑:“?” 他扭头问其他手下:“他叽里咕噜说了堆啥?” 手下:“……” 老大,他好像在说你没文化。 莫饮剑和他带来的手下都是骑马,马车便腾给了两个病患。 阿绫在车内照看二人,商吹玉则在外驾车。 莫饮剑驱了几个手下先去开路,自己则紧紧跟在马车一旁,透过车窗和凤曲搭话:“夫人,你脚真没事吗?这女的会不会看?我再找两个十步宗的医师过来吧,十方会的游医我放心不下。” 阿绫冷冷地斜他一眼,啪地合上窗帘:“吵吵嚷嚷,烦死人了。” “诶你——” “病人要静养,莫少主息声吧。” “……那、那你仔细着照顾好我夫人!” 后半句话被一声惊天响的马鞭打断。 凤曲再听到什么动静,就是莫饮剑气势汹汹找商吹玉算账,两人不知怎么吵的,好一会儿才算消停下去。 阿绫一边搭着商别意的脉,一边点评:“年轻气盛,肝火也旺。” 凤曲失笑道:“他才十五岁,不闯大祸就算了吧。” “睦丰的情况不好?”阿绫问,“八门行者只叫我来此地等人,却没有交代什么因果。如果睦丰太平,他们该不至于连莫饮剑都送来。” 凤曲一怔,面上不由自主挂上了苦笑:“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不过,曹兄和明兄都比我先走一步,想来他们总该平安了。青娥也和他们一起。” 他实在是一头雾水,这几天虽有阿枝和商别意的讲解,可这等赌上太多人身家性命的赌局,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明白的。 或许只有等康戟露面,或者商别意养好身体,再与他仔细说道…… 对话间,凤曲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另一个名字浮了出来。 阿珉也和他想到了一处:「秦鹿。」 阿绫却皱了皱眉:“……他们胜过了你和穆姑娘,却选择了穆姑娘作为后续的同伴吗?” 凤曲反问:“这样不对吗?青娥毕竟是医师。” 阿绫摇头:“倒不是不对……只是曹瑜行事,一向都是八门行者的意思,他本人应该更关注你。” 她说到一半,就看见凤曲难看的神色。 一直以为是偶然的事情,现在却发现是别人蓄意营造的“巧合”——这种结果落到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更何况牵扯到凤曲最看重的同伴。 阿绫心知自己说多了话,改口道:“但你说的也有可能。总之,他们既然出了睦丰县,又不在景云县,想是继续往前了。” “往前还有危险吗?” “如今玉城最厉害的三个人,无非是空山老祖、紫衣侯和十步宗的宗主。”阿绫道,“前两个人都在睦丰,至于十步宗宗主,他和十方会还不曾明面上翻脸,应当不至于对曹瑜他们动手。” 凤曲越想越觉头疼,无奈地摇摇头,谢过阿绫的帮助,便倚着车窗闭目养神。 前有动机不明的康戟,后有来者不善的曲相和。 他好像站在万仞之高的悬崖,踏错半步,就是万劫不复。可偏是如此险恶的处境,他最强烈的情绪,居然是无可奈何、和“果然如此”的唏嘘。 「前世曲相和并未与我为敌。」 “什么意思?你曾经和曲相和是同盟吗?” 「……不,我只是从未见过康戟,也从不知道他们的针锋相对。」 阿珉和他一样都在回忆。 他们决定从瑶城登陆开始——从天香楼里救下映珠的那个念头开始。 “……我救了映珠,所以见到了吹玉。别意因此留意到我,于是将我设计卷进方敬远一事,后来才有了阿鹿对我的宽宥。” 「花游笑记恨秦鹿,又有康戟推波助澜,宣州瘟疫因你们而解,偃师玦也因此事而恨上了你。」 “但偃师珏的亲近也是莫名其妙……是因为阿鹿吗?还是说……” 「是有人提前告诉了他,你不仅是倾如故的门生,也是‘神恩’选中的宿主。所以他才会向你求助,并把你送进未央的地宫。」 阿珉重复了一次:「前世,这些都没有过。」 凤曲已然抑不住身体的战栗。 他很害怕,这无法否认。他害怕渺茫的前路,害怕窥伺的眼睛,害怕自己走错的每一步路,害怕连累了身边无辜的人。 但是回忆往日,每一次抉择他都不曾后悔。 “我还是会救映珠。”凤曲轻声说,“只要有阿珉在,我就有底气做任何事。那些事,都是我认为正确的事。” 阿珉似乎叹了一声。 路途遥遥,车里颠簸着好像故意拨乱他们的心神。凤曲偏偏灵光乍现:“所以你从未见过康戟,其实是因为……” 「是因为他们没看上我。」 “……”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看错。我和曲相和并无差别,只不过他比我早死一步。」 凤曲屏住呼吸,问:“他死了?” 有风从合不上的窗缝里探进,带来了车外清新的草木香气。 它像调皮的一朵蒲公英,恰到好处地搔动着凤曲紧绷的心弦。鬼使神差地,尽管还没等到阿珉的回答,凤曲竟然感到一丝异样的荒唐。 他忽然想,无论人情险恶、道路坎坷,该开的花还是开,该吹的风也还是吹。 「他死了。」阿珉终于回答,「他死在师父的剑下,那也是师父杀死的最后一人。」 阿珉没有说过这些。 凤曲张了张嘴,喃喃问:“那么,是他引起岛上惊变,也是他和师父同归于尽……?” 阿珉又陷入了沉默。 马车却已缓缓减慢速度,商吹玉敲了敲车门,城关守卫都被莫饮剑震慑,根本不敢拦停他们的马车。因此,现在他们已经回到了商吹玉等人落脚的客栈。 商吹玉轻声道:“老师,我们到了。” 凤曲连忙帮着阿绫搀扶商别意,车门大开,莫饮剑也叫手下备好了担架在外等候。 却听远远的一声嘲笑,凤曲不及回神,余光就已瞥见客栈里款步走出的一道白影。秦鹿照旧蒙了双眼,一身金丝白衣,内里穿了浅碧色的缎面裙。 袖间抖出的一截霜凝般的腕,挂上一只青翠玉镯,此刻握了一把折扇,娉娉袅袅地走来,掐着女嗓便道:“呀,夫君还是晓得回来的呀?” 凤曲:“……” 莫饮剑正想去扶凤曲,商吹玉还没出手,秦鹿先一扇子抽了去。 精钢锻的扇骨抽出一条刺眼的红痕,莫饮剑倒吸一口冷气:“秦鹿你——” “小孩子玩儿你的破泥巴去。”秦鹿笑眯眯地,又是一扇拍开他的脸。 接着,折扇挑起凤曲的下巴,秦鹿微倾近身:“睦丰好玩儿吗,夫君?是被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头迷了眼呢,还是改了口味,瞧上老八那等糠咽菜了?” 凤曲咳嗽两声,拨开他的扇子:“没那回事。” “噢,那就是……” 秦鹿转头朝向了担架上骨瘦如柴的人影。 后半句话没有出口,但他身形停顿,显然是想追问商别意的事。却不知是忌惮什么,秦鹿又转回了头,懒洋洋说: “算了,夫君的那些风流韵事早就传遍天下。妾身纵有天大的权、海量的金,也堵不住这悠悠之口,罢了、罢了。” 一边说着,他抬腿迈进门槛,对阿绫招呼:“瞧那病死鬼的德行,可别脏了这儿的风水。喏,另换一间客栈吧,瞧着他,妾身不适得很。” 凤曲瞪大了眼睛:“阿露,那不是别意吗?你和别意……” “是他自己糊涂,道不同不相为谋。夫君不明内幕,就别替他说好话了。”秦鹿换上温和的口吻,“妾身早就令人备了好酒好菜,吹玉,请你老师入席吧。” 他转脸朝向咬牙切齿的莫饮剑,轻飘飘地一笑:“莫少主也请?听闻夫君待你犹如亲生弟弟,不必客气,嫂嫂也不会薄待了你。” 莫饮剑显然被他这副故作大方的做派气得不轻,顾不得撕破脸皮,指着秦鹿的鼻尖就骂:“你、你分明是个男的,还装什么夫妻!” 秦鹿上扬的唇角遽然一收,同样一掌拍在桌上,冷道:“看来你也清楚男女之别、夫妻之义,既然如此,还在坊间造谣生事,败坏凤曲名声。他是当你心思单纯,本座可清楚你这泼赖,分明其心当诛。” “本少主才没有——” “你们十步宗什么风评自己最清楚不过,可小凤儿是正道名侠,你日日伙同他游街串巷、招摇做事,敢说没有你父亲的属意?” “夫人,我绝对没有那样想过!我爹、我爹根本还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啊!” “那你就回去请示了莫宗主再来‘追爱’吧。吹玉,送客。” 商吹玉提弓挡下莫饮剑还想伸向凤曲的手,面色肃穆:“我早劝过你了。” 凤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头晕,忙道:“你们先别吵啊,小莫他真没什么坏心……” 秦鹿却一手拉住了他。 被他冰凉的体温一刺,凤曲后知后觉地抬起眼来,才发觉一直忠心耿耿随在莫饮剑身后的几个十步宗门人,这会儿竟然对陷入困顿的莫饮剑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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