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阿蕊也提出过两队约战,仔细想想,应该少不了商别意的授意。 果然,听凤曲提及此事,商别意面上盈笑,一口应下:“这本就是一场缘分,我们之间不论输赢,能够聚此一遭也极不易。” 他的目光落在凤曲的铜耳挂上,唇角勾了勾:“那是……莫少主的礼物吗?” 莫饮剑的手艺实在算不上好,歪歪扭扭的图腾都看不出本来面目。 商别意道:“我这里恰有一盒本金,凤曲就用它缀上几笔吧。” “那怎么行……” “这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一份心意。” “……” 凤曲实在开不了拒绝的口。 两队就此约战。 到了凤曲离开的时候,商别意似乎想要起身送别,床帐里便传出他越发严重的咳嗽。 凤曲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挤出一丝笑意,劝住了他。 商别意的音色已然喑哑,阿蕊默默陪在房中,神情也是一片灰败。 「商别意一死,凤仪山庄就得看商吹玉的脸色,你也不用担心他再受欺负了。」阿珉顿了顿,问,「你在不高兴什么?」 凤曲离开房间,合上门,今日又是风雨如磐。 睦丰县好像要把从前没下过的雨都倾注在这几天,凤曲却有些多愁善感,甚至怀疑这些雨水都是在暗示着商别意的生机。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可惜青娥不在这里。” 「他的毛病,连穆青娥的师父都无能为力,穆青娥在这儿又有什么用处。」 “……你说的也有道理。” 商别意的死似乎已成定局了,早几日、晚几日,都没什么差别。 走出商别意居住的客栈,莫饮剑竟然撑着伞在门外等。 阿枝也抓着他的衣摆候在旁边,一见凤曲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齐齐睁大了眼:“凤曲哥哥!” 莫饮剑也不甘示弱:“夫人!” “怎么样,那两个人敢不敢答应?”莫饮剑迫不及待跟过来,“可别说本少主欺负病秧子,是他们命不好啊,睦丰县只有他们……” 阿枝说:“能有什么不敢的?有你拖凤曲哥哥的后腿,人家干嘛不答应。” 眼见两人又要大打出手,凤曲急忙叫停。 莫饮剑眼尖地望见他的耳挂:“夫人,你在上边画画了?” 凤曲下意识捂住了耳挂,避开莫饮剑的目光:“描金了。” “好看诶!”莫饮剑高兴得跳了起来,“夫人认出这个图腾了?这是玉城的地方神,是不是很威风!” 凤曲只是照着耳挂上依稀可见的轮廓描摹,隐约认出了是只鸟,但也仅此而已。 莫饮剑则已经滔滔不绝地分享起来:“那是‘雒’!是一种一辈子都追着太阳的神鸟,它的羽翼可以燃烧,不仅能驱邪保平安,而且象征着我对夫人的感情就和雒、和太阳一样永恒!” 凤曲:“……” 已阅,求闭嘴。 不过这也是凤曲初次听说雒这种鸟。 看着眉飞色舞的莫饮剑,凤曲的指腹擦过了已然风干凝结的图腾边缘,好像真的能感受到他口中的“燃烧”。 这个信仰,是很适合莫饮剑。 阿枝脸上已经堆满了嫌弃,忍不住又要开口和他呛声。 耳边都是两人的吵闹,凤曲听得唇角微勾。 阿珉道:「吵死了。」 凤曲反问:“但你明明很喜欢吧?” 这样的热闹让人很容易记起且去岛上的时光。 师弟师妹们也经常因为各种荒唐的理由大打出手,在岛上时,还会觉得手足无措;可离岛大半年,他已经有些思念且去岛的大家了。 - 夜半。 夜风拂窗、细雨连珠。 便如上次一样,阿枝缩到了凤曲的房间,不知从哪扒了一堆熟豌豆,摆在桌上数着玩。 凤曲听他用气音数着“三百四十七”、“三百四十八”,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 阿枝问:“你睡不着吗?” “有一点。” “嗯,毕竟同伴是莫饮剑那种笨蛋,凤曲哥哥觉得不安也很正常。” 凤曲哭笑不得:“你有这么讨厌他吗?” 阿枝把桌上的豌豆一拢:“非常恨哦。十步宗作恶多端,罪孽深重,要我对他们少主笑脸相迎的话完全办不到。” “听上去很严重。” “当然严重。”阿枝道,“十步宗的门生曾经□□过我的姐姐,使她失了清白,受人冷眼,在一个暴雨天投了河。” 凤曲愣住,默然一会儿:“……抱歉,我不知道这个。” 他以为只是闲聊,没想到会牵扯到阿枝那么惨痛的往事。 但当受害者站在面前,凤曲也对十步宗的罪行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不再是一语概括的“罪恶”,而是具体的罪行。 阿枝说:“这和凤曲哥哥又没关系。” 可凤曲又不禁好奇:“有过这种事,你还愿意帮助我们,为什么?” “诶,因为一切都要分个‘先后’嘛。”阿枝举起一颗豌豆,对着烛火端详,“师父教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果因为我一时激动,耽误了师父的大计……啊,我说漏嘴了是吗?” 凤曲的瞌睡也一瞬间没了:“大计?” 阿枝却狡黠地眨眨眼,反而道:“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脚步。 今晚被带走的会是莫饮剑还是自己?凤曲不得而知。 直到两名道人站在门口。 好吧,又是他。 已经得知了真正的规则,凤曲连抵抗也懒得,乖乖随着道人离开。 临走时,阿枝终于数清了豌豆,跳下凳子,站在门边冲他挥手。 “早些通关哦,凤曲哥哥。”他用气音说着,笑眯眯合上了门。 凤曲便不知道,在房门关合的刹那,阿枝从床下翻出了凤曲先前准备的蓑衣。那件蓑衣以他的身材来讲实在太大,走在路上只能拖行。 阿枝穿上蓑衣,吹灭烛火。 随后爬上了窗台,外边是稀疏的林木。 风雨渺渺、夜雾沉沉。 小孩纵身一跃,从二楼径直跳下。如一粒石头,激起层层林浪。 “三百六十一颗,刚刚好。” 笑声响在长夜,阿枝就这么遁入夜色,再也不见了身影。 - “那个,两位道长,”凤曲清了清嗓,自觉开口,“上次我太紧张,对二位动了手……严重吗?” 这一趟,观天楼人一口气捎上了商别意和凤曲两人。 闻言不等观天楼人有什么反应,商别意先掩面咳笑起来。 而两名道人都对他判若两人的态度有些怀疑。 但他们训练有素,也习惯了考生的各种反应,闻言只是沉默地摇头。凤曲心里还有些愧疚,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听得两人终于有了反应。 其中一个道长开口说:“少侠不必在意那些。” “但打伤前辈总是不好。” 商别意道:“你能伤到他们,反而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凤曲怔了片刻,却见两名道长微微颔首,对商别意的话深表认同的样子。 “这……” 商别意继续安抚他残余的愧意:“没关系,不用想那么多。” 真凶阿珉也毫无反悔之意:「你太啰嗦了。」 “你现在除了批评我还有别的事做吗?” 「那我睡了。」 “不准睡!!!” 阿珉在颅内压着声笑了一会儿,这是他难得表现出轻松的时刻。 凤曲还想和他理论,但见前方开路的道长忽然顿住脚步。 阿珉的笑声一样戛然而止:「听。」 天上乌云蔽月、地上青石苍苔。 道路两侧民宅错落,灯火幽微,一路行来,只有四人的脚步如棋落。 偏在此刻,凤曲也感到背后生出了一丝诡谲的不安。 有什么奇怪的声响打破了寂静。 那丝动静久久盘桓,却被缠绵的雨声包围,短时间内分不清方位。 两名道长即刻张指结印,各赴南北,脚下精确地踩在各类机关之上。 刹那间,机括声不绝于耳,罗网天降、寒针四发。 凤曲单臂搂起商别意旋身回避,二人堪堪避入僻静,凤曲却从骤起的嘈杂中终于分辨出那丝异样。 朝天迸发的罗网捕住了一只猎物。 它裹在网中,挣扎着坠地,然后被银针一发毙命。 一只乌鸦。 周围随之爆发出一声声呕哑、绵长、瘆人的鸦鸣。 振翅破云、老鸦叫月。 越来越重的不安爬上肩背,凤曲初次感受到如此沉重的压抑感。 就好像被一头猛兽盯上了命门一般。 敌人的目标——是他。 “倾少侠,请带商公子躲起来……”观天楼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一边挥动拂尘、严阵对敌,一边谨慎地叮嘱凤曲。 二人徐徐退后,试图围护他们。 凤曲咽下一口唾沫,他很了解两个道人的身手。 这两人单拎出来,至多也就比他差上寸毫,合作时更是默契非常,除非是阿珉这种级别的高手,一般人绝不敢招惹二位。 他背上商别意,一同遁进一条长巷的阴影。 …… 然而金银交错的两道长影破开了夜。 凤曲身处环护之间,一面挡着商别意,一面转过头去,入眼是溅起三尺高的鲜血。 两名道长的步法不及入阵,就在双钩穿刺间颓然倒地。 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和自己交谈之人便已身首异处。 凤曲的眼睛越瞪越大,惨烈淋漓的血仿佛泼红了天幕。 “道长……”扶摇出鞘,凤曲颤抖着就要上前。 一只手却从后蒙住他的眼睛。 商别意身上的暗香迎拢而来,呼吸中抑着痛呼。他已病入膏肓,多动一步都如受刑。 即便如此,商别意还是将凤曲笼回了宁静的夜:“……别去。” 群鸦降落,仿佛先行的斥候。 它们飞停在两具尸身的周围,忽高忽低,难听的叫声此起彼伏。被吵醒的居民躲在宅中张望,却像习惯了这幅惨状,在窗边晃留一阵,匆匆吹灭烛,没了声息。 凤曲就被商别意强拽着躲在巷中。 直到那帮乌鸦似乎做好了饱餐一顿的准备,渐渐收敛翅膀。 “阿珉……阿珉……”凤曲下意识地呼唤。 颅内阿珉应了一声,却说:「稍安勿躁。」 除了鸦和影子,他们还没有看清敌人的数量和身份。 凤曲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眶又热了。 他几乎又要掉下眼泪,顾不得商别意怎么笑他。 像是感受到蒸腾的热气,商别意蒙他眼睛的手指也跟着一颤。 半晌,商别意问:“你哭了……?” 凤曲不答,只是艰难地抽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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