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喆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所有人都赞他少年宰相,得君上信任,前途似锦,只有张野会想到他的无力与疲惫,会在乎他那一个个不寐的夜晚,会心疼他那一场场强颜的欢笑。 “你倒来担心我,你可知我在繁阳过得最不好的时候,便是你没有消息的时候,每日都担惊受怕,劝着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好不容易盼到你的信说要归来,却又一天天空等……”谢文喆说不下去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间的坐立难安的时候,张野见状连忙安慰:“都过去了,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 “你敢不回来!” “不敢不敢……” 两人都笑起来,碍于不远处有人正看着,久别重逢竟只好理性克制。然而彼此无恙,总算可以伸手触摸到彼此,已是莫大安慰。 谢文喆看着张野,又瞟一眼不远处站的规规矩矩的礼部众人,终是叹一口气,拿出锦帕来拭干泪迹:“你既回来繁阳,我便要先于你说一说如今情势,你救曲国于危难中,这种功劳曲炳君瞒不下,只能承认,可是只怕这次他也只会赏一虚名,西路军的军权恐怕是交不在你手上的。” “既是如此,我放权便是。” “阿野,你已无退路了。”谢文喆蹙着眉头:“你放不放权,都是张野,都是只身退旅的英雄,任何行为都摘不掉你功高盖主的帽子。我们彼此都明白,无论西路军权交在谁手上,只要你振臂一呼,他们便是张家军。” 张野垂眸一笑:“我知道。我放权,放的是曲炳君给我的权。我要握紧的,曲炳君给不了我。” 谢文喆看着张野,此时他丝毫不似一个少年,仿佛乾坤尽在他手中掌握,前路在二人面前铺开,无比清晰。 “张野接旨。”谢文喆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圣旨伸手递于他:“太子右卫张野战功卓著,国之肱骨,兹以君恩封为骠骑大将军。” 张野不跪不叩,伸出手去握住谢文喆拿着圣旨的手,与他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即接过圣旨。 “张野领旨。” —— 广庆十年七月初,繁阳城中暑气灼人,偏这大中午的桑拿天,繁阳人都挤在武张大道两旁,有那挤不到好位置的甚至上房上树。为了清路,禁军身着黑色铠甲手执战戟全副武装的在大道旁占了两排,叫人看着都觉得热。 此时,两个禁军副指挥使正在一片树荫下闲谈,二位家境不错,都是家中的小儿子,被送来禁军中镀个金,往后便是平步青云。他们倒是不用辛辛苦苦的去清路,但这大热天穿一身又沉又黑的铠甲,两位少爷的身子,哪里受得遭这个罪,家中派来仆从给二人打扇含冰,生怕委屈了。 “君上倒是相当重视这位张野将军,你瞧这阵仗,百二十里就去迎了!” “嗨,他算是什么将军,怎么可能立下如此功劳!想必是勉强杀了几个旅人罢了,他倒是把排场摆的这么大……”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这位可是张忠义的独子,想必言传身教也有些本事的。” “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未满弱冠的少年郎,能有多大主意?估摸着也就像是咱上一位殿前都虞侯朱勇一样,屁大点功劳也要吹的像是百年大捷一样。” “你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唉,亏的我还大热天兴致勃勃的来” 这二人正在八卦,就见武张大道尽头传来动静,王族的仪仗护着曲王的车驾走在最前,两旁的禁军连忙大声呵斥“都跪下!”“快跪下!” 百姓们纷纷跪在武张大道两旁,眼睛却都往曲王车辇后看,待看到那个银甲小将军端坐于白马之上,众人皆欢呼起来,口中喊着:“骠骑将军!英勇神武!”之类,夸赞声不绝于耳。 那两位禁军中的少爷目瞪口呆的看着张野身后:“怎么有这么多旅国良驹?” 跟在张野身后的张家军胯下的战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头大额宽,胸廓深长,一看就知是难得的好马。 更难得的是,张家军每人胯下都骑着一匹,连毛色都是清一色红棕色,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这么些红棕色战马,得是从多少马里挑出来的啊……”先前质疑张野能力的人此时心悦诚服:“如此看来,张将军这功劳是实打实的,真是少年英雄!” 旁边人挤兑他:“如今倒叫起张将军来了?” “知错能改嘛!”这人讪笑着,看着甚至比曲王仪仗还要整齐的张家军,面上现出憧憬之色。
第91章 顶撞 曲国王宫前,各色的马车将宫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便是新年宴饮也没有这般的热闹。 新任骠骑将军凯旋归来,曲王大悦,在太极殿举办了极其奢华的宫宴,四品以上官员皆可入殿共襄盛举,一时间繁阳城车水马龙,民间宫中举国欢庆。 曲炳君笑容满面,于宴上高举起酒杯,一旁的內侍敲起铜锣,众人陆续安静下来。 “此一杯,敬我大曲列祖列宗,寡人得祖宗保佑,得保江山无恙,实乃大幸!” 众臣子也举杯附和:“幸得祖宗护佑!” 曲炳君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身旁康和安执壶将他杯中斟满,他再次举杯:“第二杯,敬我大曲诸位臣工!你们对寡人忠心,寡人便能信任尔等!”曲王再次一饮而尽,大家也都举杯,口中道:“为君上尽忠!” “第三杯!”曲炳君把空杯递在康和安面前,由他给自己斟满了杯:“这一杯,我要敬张野,寡人的骠骑大将军!勇武善战,颇有乃父之风,国之柱石也!” 张野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如今当算是武将中的第一人了,座位也与曲王离得近些,抬头便能看见曲炳君正举杯向他敬酒,可他偏不抬头,只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将面前的一盘蟹粉狮子头戳的在盘中滚来滚去,倒像是没听见曲炳君的话一般。 “张将军!”曲炳君又叫了他一声,张野这才抬头,曲炳君朝他抬了抬酒杯,面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 宴上的眼睛都在盯着二人看,一见这情势,便都渐渐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 “张将军功勋卓著,寡人与你满饮此杯!”曲炳君又说了一遍,张野这才缓缓拿起酒杯,起身道:“方才有些心事,竟至走神,还望君上见谅。” 这好歹算是张野给了他一个台阶,曲炳君立刻就又换上一副笑脸:“无妨!张将军才自边疆归来,便叫寡人唤来宴饮,舟车劳顿想是累了,偶尔走神也不要紧,反倒叫寡人好奇你是因何事神思不属啊?” 张野心中冷笑,执杯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如今七月中,虾蟹并非应季,怎的微臣面前的蟹粉狮子头做的如此地道?” 曲炳君听后哈哈大笑,道:“这蟹可并非是平日市井而来,而是自东方海上而来的鲜蟹,只这一道菜用到的蟹,便要五十艘渔船打捞一月有余,方能捕来品质上好,可以进贡的活蟹。此后以冰铺底,在这盛夏时节快马加鞭疾驰三日,将这蟹自东面运至繁阳,其后只选尺长的还活着的母蟹,方可为此宫宴添一道美食。” 曲炳君说的得意洋洋,恰巧在坐有一位姓邹的少詹事,惯是会溜须拍马的,经常与前任左相一唱一和给曲炳君捧臭脚,此时他大声赞道:“此真乃大国气象,小小菜肴可见我曲国国势昌盛……” 这种话邹大人那是说习惯了的,拍起马屁来行云流水啪啪作响,能不重复的说上一个时辰,奈何他被曾经的左相郑超仕养成了另一个习惯,就是边说边要去看南川党领袖脸色,根据左相的脸色来判断这马屁要拍到什么程度。 而如今的左相是谢文喆,邹大人偷眼看去,谢相正含笑看着他,微乎其微的摇了摇头。 于是邹大人话说到一半,语气渐渐弱下去,最后竟不敢吱声了。 著名马屁精都把话咽了回去,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宫宴之上霎时寂静无声,竟是将曲炳君衬得十分尴尬。 张野的声音在此时便尤其的清晰响亮:“臣自西疆回繁阳时,见京城外遍地饿殍,原还有些担心,如今见这宫宴如此奢侈,想必君上的安民手段甚是高超,竟在一日内便可消弭祸患,叫繁阳城外的流民皆可安居乐业。” 曲炳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张野这话便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了,而且是一个耳光抽的他转上三圈那种,曲炳君在大庭广众下丢脸,一时间又急又气,口中大喝一声:“大胆!”随即竟脱手把酒杯朝张野掷去! 酒液四溅,眼见着酒杯就要砸在头上,张野猛地伸手接住,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谢过君上赐酒。” 曲炳君做曲王已经十年有余,便是初登王位之时也未曾有人叫他这样丢脸过,他面色如猪肝,气的指着张野的手都在抖:“来人!给我把他……” 他话未说完,谢文喆突然起身扶住他,将他指着张野的手臂压了下去,口中道:“君上这是有酒了,这衣服上也沾了酒液,快来人伺候君上更衣。” 曲炳君对谢文喆怒目而视,却见谢文喆扭过头去,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张家军。” 这三个字仿佛一张灵符,封住了曲炳君的动作,曲炳君气哼哼的看了一眼张野,拂袖而去。 谢文喆也看了一眼张野,朝他狡黠的眨眨眼,随后跟着曲炳君去了太极殿后身的厢房。 张野唇边浮上一抹笑意,将手中御用酒杯随意的放在桌上,拿出帕子擦手。 宴上的臣子鸦雀无声,这一场君臣对垒叫他们看的心惊胆战,然而这位始作俑者却毫发未伤,反而悠闲自得。 曲王的王权在此时此刻,在众人心中发生了巧妙的变化。 张野此举是故意而为,他的父亲曾经也屈服于王权之下,然而曲炳君心如冷刃,终是热血也暖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仔细的看,原本想用写的小说与大家交流,可是有些小可爱真的好甜啊,忍不住要回复?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92章 治罪 后殿的厢房十分规整,用一架屏风隔开了玄关与内室,此时曲王坐在内室的榻上,气的直哆嗦。 康和安连忙解开他衣领的扣子,又是为他抚胸顺气,又是为他按摩头部穴道,好一顿忙活。 谢文喆却只在屏风外安安静静的垂首站着,似乎在等着曲炳君的吩咐。 曲炳君喘匀一口气,不耐烦的伸手将康和安挥到一边,咬牙切齿道:“张野真乃逆臣!狼子野心表露无疑,刚才就该将他诛杀!” 他冷冷的看着屏风上映着的谢文喆的影子,道:“谢卿刚才为何要拦?你口中说张家军,难道是已经掌握了张野要利用张家军造反的证据?” “君上恕罪,微臣提及张家军只因一时情急,以微臣看来,如今万万不可治张野的罪。”
164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