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将军,已经两个时辰了!咱们还要一直耗下去吗!?”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主帅没派传令兵来,”庾愔捏紧了缰绳,脸上已冒出热汗,盔甲下都是酸臭味,他知道弟兄们的士气已经快到极限,只能用军令强压,“就给我继续守在此地!” 还要守,还要再枯守! 上阵的将士就没有怕死的,可按着不让打岂非等于叫他们束手投降?天下没有这般窝囊的道理! 骑兵们的马对面咴着气,烦躁地踢来踢去,窃窃私语声渐高,三句里能听见两个谢元贞,庾愔看犯人一般谨防将士鲁莽,心里已经想明白了:城南这里毫无疑问是要拖延,是要吸引兵力,说不准谢元贞在城西也是如此。 那么他究竟想拖到谁来? 又过一个时辰,日薄西山,天色将晚,将士们又饿又累,长途跋涉消耗的仅仅是体力,可也远不如在这场拖延战中消耗得多,此刻他们是身心俱疲。 向来打仗,是胜是败都得打了才知道,三个时辰中这批精锐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机械一般重复进攻,将士们既不知道庾愔想干什么,更不明白谢元贞想干什么。 他们本来就不信任朝廷指派的主将与副将。 于是太阳落下的最后一刻,有个士兵突然高喊:“凭他什么主帅,不过是带人打了一场山林战,这能说明什么?难不成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弟兄们就得耗死在这儿吗!” 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对,老子听城墙上的狗东西骂了一下午,凭什么不能反击!?” 庾愔心里捏着一把汗,“他们有震天雷!杀你根本不费力气!” 震天雷,又是震天雷。 “庾将军也没见过什么狗屁震天雷吧,我看不过是谢元贞捏造出来哄咱们的!” 说完那士兵高举长矛,一声带走了一大片骑兵,策马奔腾,直向城门而去! “回来!”庾愔挡在剩下的骑兵之前,但他只有一个人,千军万马都动起来,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控制的,暗夜来袭,他当空嘶吼: “给我回来!” 没人听他。 这支分队一共约莫有两百骑兵上前,他们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推着攻城锤撞城门,一部分搭梯上楼,眼见这些人完全进入震天雷的攻击范围,守城的将士忽然一笑,点火将东西投掷出去! 砰,砰砰! 漫天火光照亮庾愔惊愕的面孔,城墙前开出一朵朵带血的蘑菇云,庾愔愣了好一会儿才神魂归位,目眦欲裂冲烟灰大喊: “都给我回来!” 地面的将士直接被炸上半空,在短暂的失重中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粉碎五脏六腑,带着沫状的鲜血一并溅起,沾上爬城墙的将士周身。 爬城墙的自然也没能幸免,只是比之地面的弟兄,他们还能留个全尸。烟雾之后,他们连人带马横七竖八,只有三个士兵勉强动弹一下,继而拼命往外爬,但下一颗震天雷随即而来,没有给他们逃出生天的一丝机会。 这批将士英勇无畏,可惜这份英勇用错了地方,反将他们生生送上绝路。眨眼不过一瞬间,所有的不甘就与建功立业的野心一并,全部化为乌有。 “谁还要去!”庾愔双目猩红,脖颈青筋在昏暗的月色下隐约可见,“谁还要贸然行动!?” 将士的耳朵都长在自己身上,上下各怀心思,空口白牙不听不信,只有结结实实挨上那么一记巴掌,才算叫他们闭上不情不愿的嘴巴。 烟雾消散后,城墙上的士兵扑了扑灰,低啐一声,“骂了他们一下午才上来这么几个,还真他娘的能忍!” “就这点儿已经不容易了,程先生所料不假,南镇军果真还是军心不齐!” 士兵说了两句,其中一个忽然朝后瞥了一眼: “角楼上在说什么?” 是传令兵在挥舞旗帜。 “主公传令速回城北!何事如此紧急?” 听罢另一个士兵摊开手,“那这里怎么办!?” 他们好容易才引诱到两三百人上前送死,这一下没炸干净,之后底下的人再攻城,必定慎之又慎,更不容易进他们的投射圈了。 “你他娘的也跟城墙下那伙人一样蠢吗?咱们有震天雷在手,可不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对!那就留两百士兵在这里!其他人跟你去城北!” 城南门口外,骑兵们紧紧盯着城墙上的动静,兴奋地喊道: “庾将军,他们撤兵了!” “我看到了!”庾愔一口气松了也没完全松,“可有传令兵过来?” “来了来了!”传令兵紧随其后,策马而来,“大将军命三千骑兵即刻退出城西,埋伏在二十里外的山林之中,一旦发现敌兵逃逸,务必截下!” “可这震天雷这么厉害,咱们怎么同他们打?” 传令兵见有个骑兵突然开口,脸色惶恐,一板一眼解释道:“大将军说震天雷需要点火投掷,引爆也要时间,近距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庾将军千万别让他们趁机点震天雷就是。” 庾愔明白了,“好,我即刻率三千.” “庾将军怎么了?” “无事,”庾愔停顿片刻,拱手道:“庾愔攻城不力,回去自当向主帅请罪!” 传令兵心下一沉,今日他听谢元贞多次强调震天雷的威力,心里也对这个不知名的武器有几分忌惮,此刻庾愔与背后的骑兵皆是神情低落,虽然黑夜中看不清城门口的情况—— 但他也察觉出,方才两方大抵已经有过交手。 “方才你来时,可曾见到那驻扎在五十里外的兵马?”庾愔最后问。 “这个末将不知。” 白日大军快到平州境内的时候,谢元贞半路突然将大军一分为二,让他们先原地驻扎,等待号令再上路。 方才谢元贞也是得了斥候的信才命他过来传令,但具体得了什么信,为什么要令庾愔撤兵,这些都没有说。 “那劳你帮我瞧瞧,”庾愔心跳到嗓子眼,他几乎已经猜到谢元贞今日的这盘棋,“若是他们来了,可有带着什么人来?” 传令兵带着庾愔的疑问回到城北,果真见周显已经回到谢元贞的身边。 传令兵上了心,看见阵前多出来的十余人,眉头一皱,赶紧驾马来到周显身边。 “庾将军刚想问你回来了没。”他悄悄说。 “庾头儿?”周显垂眸,“他为什么问我?” 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就明白了:庾愔不是要问他,而是要问谢元贞为何要留下这五万兵马。 走一步算三步,谢元贞根本不是要保留实力,而是要留作别用。庾愔和谢元贞怄气,战场上却一定会听主帅的军令,这些谢元贞没告诉庾愔,但他自己猜到了。 “阿翁!”“夫君!” “翼儿!” 两道声音骤然响彻夜空,两人循着声音,正见烈王在城墙上跳脚。这个妇人怀中不足三岁的孩童就是五旬老汉烈王的独生子。 老来得子。 谢元贞抓了他全家老小。 看到这里,传令兵不由惊呼,“原来大将军是让你们去攻打鄄州!” 朝廷发兵有多紧迫,烈王攻打平州的时间就只会比谢元贞更为紧迫,鄄州来不及防范,沦为一座任人摆布的空城,烈王的五千骑兵跑得再快也是慢人一步,等他们追到鄄州,面对的只有天罗地网。 “嘘。” 听罢周显嘴角一弯,因着这五万兵力,谢元贞故意着烈王的道,随即立刻分散兵力赶往各城门,是为拖延时间,也是怕他们反应过来兵力数量不对。 十万兵马,平州城中应当也至少有十万。 烈王一家还在哭丧,谢元贞远远看见传令兵,突然问了一句:“三千骑兵可有伤亡,庾愔可有受伤?” “庾将军安然无恙,”传令兵不敢有所隐瞒,也没将话说满,“骑兵应当也没有。” 谢元贞顿了顿,随即点头,再次转向城楼之上。 “烈王,看清你儿子的脸了吗?” “竖子,竖子敢尔!”烈王怒发冲冠,“快快放了我儿!” “哦?”谢元贞偏头,看了一眼后面哆哆嗦嗦的十来号人,“你竟只要你的儿子,不要你的糟糠之妻,父母二亲?” 所以人算不如天算,轻易骂不得别人,白日里烈王还嘲谢元贞不救自己的副将,岂知晚上他就拿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前来对阵。 左右谢元贞与尉迟炆是不对付,烈王的儿子却是老来得子,这本账怎么算都是烈王吃亏。 “你,”一片火光中,烈王指着谢元贞的鼻子,“你趁人之危,你也算不上光明磊落!” “好啊,”谢元贞顶着罪臣之后的名头,趁人之危四个字实在也不算什么,他仰天长笑:“那今夜咱们两个宵小就好好算一算账,到底是你的儿子金贵,还是五兵尚书的外侄金贵!” 就看谁更豁得出去。 “自然是我儿要紧!”烈王当即脚下一软,扒着垛堞求谢元贞,“你快放了他,万事好说,万事好说!” “烈王爽快,”谢元贞脸上并没有半点笑意,他不需要跟烈王客气,“打开城门,归还人质,有劳烈王亲自交出一应武器!” 谢元贞说要武器,可两方心知肚明,谢元贞要的是震天雷。此前钟沧湄传信,说裴云京将火药配方给了烈王,却不知道烈王用这张配方,究竟造了多少。 信中关于震天雷的威力不过寥寥几句,谢元贞明白其中的严重性,他不能掉以轻心。 “主公不可!” 城楼上士兵听罢纷纷下跪,烈王这一下楼无异于自投罗网,跟着重金打造的震天雷,届时便会尽数落入谢元贞手中。 他们如何甘心? “若是我交了你出尔反尔怎么办!”烈王推开阻拦的士兵,眼中只有自己不足三岁的亲儿子,“人质可以归还,震天雷不可以!” 他还想要争取。 可惜他在做梦。 谢元贞斜眼,几乎是同一瞬间念一抽出匕首,将那孩童的左耳给割了下来! 孩童的尖叫哭喊如催命断肠的毒药,烈王几乎站不住脚,嘶吼道:“翼儿!” 遇事不决便会败北,谢元贞不能叫他狗急跳墙,可也不会给烈王一丝一毫犹豫的机会。 “烈王,你也可以回去把尉迟炆的耳朵或者脑袋给割了,”谢元贞牵着缰绳,好似牵着烈王的鼻子,“不过烈王最好掂量掂量,跟我讨价还价,你究竟够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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