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你也听到了,那孛兰也不是完全不会说,就是这样不知道哪句会哪句不会的才能唬住人,”谢元贞垂眸,方才那胸牌在他手上留了一道浅浅的印子,红红的很丑,他轻描淡写,好像在讨论今晚桌上的牛羊,“而且这也是五部惯常的做派,他们喜欢奴役别国百姓,就像战时,他们会劫掠别国百姓,充当军粮。” 戚瑞后心发寒,但没有后退半步,“若真如此,还真是丧尽天良,不配为天下共主!” 三人一路回了刺史府,戚瑞甚至不打算进门,“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也不便再叨扰——” “回程路远,且天色已晚,夜路不安全,”谢元贞摁下戚瑞的话,边悄悄看了一眼庾荻,“不如戚大人夜宿一晚,明早天亮再走不迟。” 庾荻心领神会,“是啊,恰逢夏至夜宵禁暂解,晚点还有花灯游街,大梁与西番早年间并无往来,今次一事也算天赐良缘,还请戚大人给庾某个面子,让我们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启程之前,西番国主千叮咛万嘱咐,要戚瑞务必解决此事,国主没设死限,因而倒也确实不急,于是戚瑞推诿两下便应承下来:“那便多谢二位大人。” 晚宴丰盛,吃得戚瑞有些撑,正好外头解禁,街上热闹,谢元贞领着戚瑞走在前头,赫连诚与安涛庾荻就跟在后面。 “扶危,”安涛叫了一声,还以为是自己的声音被周遭喧嚣盖了过去,让那庾荻一指才反应过来,于是他加重声音又叫了一遍:“扶危?” “啊?” 赫连诚一脸茫然,不知道安涛叫自己做甚。 “心不在焉的,”眼看谢元贞与戚瑞要去另一个地方,安涛故意指了指河边,“前面便是放花灯的地方了,要不要去?” “不去。”赫连诚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征兆地立马改口,“去,我去!” 于是安涛庾荻顺着方向,原来是谢元贞也带着戚瑞过去了。 “瞧这出息,还是做太守的人呢。” 安涛笑话赫连诚还不够,非得让庾荻也跟他一起笑话,可不知为何,庾荻也是一副心不在焉。 “你又是怎么了?”安涛问,“咱们这一把年纪的,总不能是思春了吧?” “我要是思春,还不得将那小两口吓出二里地,”说着庾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元贞,“季欢这是故意要戚瑞瞧瞧咱们望京的繁华。” “你的意思——” “我们西番就只有山,一座连着一座,可我们连天灯都不敢放,就怕一个火星掉下来,星火燎原,”今夜戚瑞也确实是开眼了,他走到现在,手里都是摊贩送的小玩意儿,还有一束紫金花,“不枉我千里迢迢来这一趟,果真天外有天,这里的许多东西我甚至都不曾见过,街上热闹非凡没有叫花,百姓衣着光鲜,脸上都是笑意,这大抵就是盛世之象了吧。” “往前二十年,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梁盛世。”谢元贞负手慢慢走着,悠悠叹息,“如今山河破碎,我等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保一方百姓无虞罢了。” “那也已是不易了,”戚瑞本就不打算藏拙,西番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明眼人都清楚,谢元贞明显是要交好,戚瑞自然不能太藏着掖着,“我不怕谢大人笑话,年前西番闹饥荒,死了不少人,国主也是日夜忧心,前几日听闻北靖突然要攻打西番,当真是吓得不轻啊!” 好歹一国之主,见了北靖发来的檄文,竟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戚瑞如此坦诚,小国示弱无异于示好,尤其是在见识北靖人的蛮横之后,更能感受到谢元贞这股子温润的可贵。 只是天灾连年,西番不好过,大梁未必就好过到哪里去。谢元贞莞尔,并未提及大梁去年的旱灾,只是三两句带过,交谈中莹亮的眼睛偶尔扫过赫连诚,那厢赫连诚便再忍不住,反手从庾荻手里掏了朵花灯跑过去,插进两人中间。 河边影影绰绰,来的是男男女女,他们三个大男人一齐出现,倒是一抹别样的风光,尤其烛光照亮赫连诚的下巴,简直将他整个人照成一朵大花灯。 “这儿水宽,漂得远,”赫连诚插队插得理直气壮,今夜这醋他可算喝够了,如今他也是越来越见不得谢元贞对其他郎君如此示好,尤其对方也是一派谦谦君子,他眉眼一挑,壮硕的身躯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戚大人不介意我在这儿放花灯吧?” “自然不介意,”戚瑞相当识趣地让开了些,还担心谢元贞会被挤到河里去,“赫连大人不如过来些,谢大人会不会有点挤?” “不会,”赫连诚将人挡得一丝不漏,自己的东西还得自己看得紧,“我有数。” “可我的鞋子湿了,”谢元贞挨着赫连诚,将下摆一撂,一脸无辜,“还是有劳赫连大人过去些吧。” 啧。 赫连诚心里儒释道来回念,才端出一脸清心寡欲,“.好。” “戚大人知道怎么放花灯吗?”赫连诚的意思不能更明显,可谢元贞偏还不知死活,还想绕过去与戚瑞聊天:“花灯要顺流远去才是吉兆,灯不能灭,盏不能翻,我帮戚大人放。” “我离得近,还是我来吧。”赫连诚脸上不自觉地抽了下,勉强牵出一点笑意,心里却是急得不行,可出手拦人的瞬间,谢元贞忽然脚下一崴,就要往河里去! “季欢!” 赫连诚下意识弯腰去捞他,长发飘散间谢元贞折腰回身,在一片灯烛花海中,两人唇齿相触,咫尺之间满是谢元贞的坏笑。 这厮故意的。 戚瑞猛然起身,他不会武,只能干站在一边,对两人过分亲昵的举动丝毫没有怀疑,“谢大人没事儿吧!” 两人勉强分开一寸,赫连诚被当众戳穿争风吃醋的伎俩,毫无羞愧之心,还趁机捏了谢元贞的腰,“无妨,捞起来了。” 谢元贞就故意扶着被捏过的地方,站不直似的要人扶,“多谢赫连大人。” “这腰怎么了,莫不是闪着了?”戚瑞全心全意都在谢元贞的腰上,今夜是为带他出来游街,若是谢元贞出了什么事,戚瑞可担待不起,“要不赶紧回去瞧瞧大夫吧!” “也好,”谢元贞又看了一眼赫连诚,今夜玩闹过,也游过街,眼下该谈正事了,他轻轻捏了一下,松开黏在赫连诚身上的手,将身一躬,“我也正有要紧事想与戚大人商谈。” … 刺史府 “互市?” 戚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谢元贞摊手一指,“咱们赫连大人从前便是大梁与五部贸易往来的皇商,互市一事由他来谈更为妥当。” “方才席间戚大人已简单介绍了西番的情况,”赫连诚大刀阔斧,开门见山,“我看西番国土与江右三州郡其实差不多,只是西番山地为主,粮田稀缺,不如你们出钱、茶叶之类,我们出粮食、布匹之类,咱们互惠互利。” ……是如此一来,实在是西番占的便宜更大,”戚瑞还有点懵,脑袋想什么,脱口便问:“赫连大人,谢大人,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戚大人通透,西番山脉纵横,山多宝贝自然也多,”赫连诚与谢元贞对视一眼,笑得一旁看着的戚瑞有些发慌,“西番的玄铁矿丰富,大梁原先的玄铁矿都集中在朔北,如今五部狼踞,我们的人过不去,便无法打造兵器。” 话说到这里,戚瑞立刻明白过来,大梁与五部这是马上就要开战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西番虽是小国,但也有令人觊觎的玄铁矿,今夜一旦戚瑞应下,来日便是大梁的盟友,北靖的死敌。 戚瑞犹豫了。 “只是西番不过是个小国,玄铁矿也并非取之无尽,”戚瑞神情严肃,又变作白日无惧生死的模样,“倘若来日大梁调转枪头,西番岂非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合作与联盟截然不同,虽说现在他们也没有抵抗的能力,但好歹西番现在还有得选。 ……样吧,大梁与西番交易的粮食折价,我们让利三成,这个诚意够不够?”赫连诚用手指比了比,戚瑞的眼睛在摇晃的三指间闪烁不定,“玄铁矿并非取之无尽,这点也请戚大人宽心,大梁并非赶尽杀绝之人,既然粮食的交易量可以计算商定,玄铁矿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足足三成。 戚瑞藏在袖子里的指尖不由捻了捻,“三成会不会太多?” 雄鹰的齿缝肉也足够麻雀饱餐一顿,戚瑞确实动心了,但他还要试探,对方是否还有别的要求? 赫连诚只字不漏,“大梁与西番只谈诚意,在下只问戚大人,这份诚意够不够?” 接下来商定时间、交易内容与定量,这些于赫连诚都算是老本行。 两方交谈至于深夜,合作与联盟就此达成,双方握手之际,背后的谢元贞与庾荻四目相交,眼中含有深意。 第二日清晨,送行的队伍里少了谢元贞,赫连诚推说他身子不爽,代他道歉,戚瑞问候几句,便拿着一叠契约上路,车马驶出望京地界,扬起飞尘,噔噔向西番疾驰。 “大人,咱们这一趟意外的收获颇丰,国主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车里僮仆坐不安稳,他抱着装有契约的锦盒,一路上不肯撒手,戚瑞见着他这掉进米缸的样子,实则发愁—— “两国谈合作,哪里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向来是远交近攻,昨夜他们这一连番诱敌深入,实则是要咱们俯首称臣。若是国主当真应允,那么玄铁矿开采在即,兵器练就是指日可待,大梁与北靖不死不休,就怕到时候打起来,他们连人带马要从西番过境!”
第149章 君侯 “啊!?” 僮仆吓脱了手, 锦盒咣当坠在车板上,险些掉出契约,宝贝瞬间变成烫手山芋, “那大人为何还要答应他们?” “所以回国之后若是国主不想与之结盟, 那么我便是拼上这一身血肉, 也要将契约撕毁!”戚瑞虽然这么说, 实则也没有办法,“若是有朝一日你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路过的善人肯施舍你一口饭,但前提是要你为他卖命——你肯是不肯?” 僮仆听戚瑞这么说,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拼命摇头, “.不肯,若是他要小人的命, 那小人不就等于只吃了一顿饱饭?小人宁可再等等, 说不定还有心善的人肯施舍小人一口吃的,那小人也就不必为此失去性命了。”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饿,”戚瑞就知道僮仆要反驳,只是一人饱饭易, 万人饱饭难, “若是下一个来的不是大善人, 而是要吃了你的恶鬼, 你又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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