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夫人点头,缓缓朝谢含章走去,“咱们走。” 谢含章的心随着左夫人的脚步一直提到嗓子眼儿,上去的台阶并不宽,可谢含章始终不敢走在左夫人前面,更不敢落在后面,两个人肩并肩,走到门口不过短短一段路,谢含章的后心都是汗。 好在密室门口近在眼前,昏黄的亮光让谢含章感到一丝安心,她正要往前走,左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对。” 谢含章心下一沉,不敢回头,“什么?” “为什么你只用你的义父起誓,”左夫人的声音很低,但能叫人清晰地听出她的不悦,“而不用你的义母呢?” 谢含章浑身血凉,声音在喉底打转几次才脱口而出:“你愿意被你儿子拿来起誓吗?” 左夫人再次轻声笑起来,“自然不愿意。” “所以啊,”谢含章顺着左夫人的意思,心脏好像贴着耳朵跳,跳得她浑身不舒服,险些听不清身后的动静,“不管怎样,我都不想亵渎女子。” 说完谢含章再也等不及要踏出去。 ……吗?” 背后幽幽的两个字,就是谢含章最后的记忆。 几日后的深夜,铎州司马府的后院主间,昏暗中赫连诚轻拍谢元贞的脸—— “季欢,醒醒!” 谢元贞仿佛陷入一场无法醒转的噩梦,他呼吸急促,跟个破风箱似的,一听就知道喘症又起。 “季欢,张嘴,把药吃下去。”赫连诚赤脚下床,匆忙点灯,抓了药就跑回床上,半哄半塞,两个人相贴,一同大汗淋漓。 谢元贞艰难地吞了药,眼睛半阖着,好像还醒不过来。 于是赫连诚就抱着他,顺着脖颈摸那药丸的位置,含了温水慢慢渡药。 微弱的咕咚一声。 药终于是下去了。 “阿奴醒醒。” 赫连诚始终不敢松懈,边呼唤,边抱着顺他心口,就这么目不转睛地干等一会儿,见人还不好,又赶紧传了五绝过来瞧。 夜里本该属于清甜的梦乡,谢元贞的寝间却总是这般兵荒马乱的,赫连诚数不清几次这样干着急,心里止不住胡思乱想,下意识脱口而出: “先生,季欢许久未这样犯病了,他的喘症——” 是不是恶化了? “外不治癣内不治喘,”五绝知道赫连诚要说什么,他也不会安慰人,实情也最能定人心,“放心,虽然不能根治,但能控制。” “不能根治,”赫连诚喃喃,今夜还好他在,若是谢元贞不知道自己犯病便已陷入昏迷,或者出门在外刚好没带上五绝,于是他又追问一句:“那若是如今日这般,所配丹药并不起效,寻常大夫可能缓解?” “你是要把我这块鬼医的招牌砸碎了扔出司马府吗?”五绝的耐心往往只在第一句,第二句他就要撒泼打滚了,“便是哪日我咽了气,我徒弟还有那胡长深也都能治,哎呀你别在这儿烦我!” 如今独活给师父打下手,偶尔已经能上手行针了。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独活对于赫连诚的不安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他下完一针,便回头安慰:“大人别担心,公子无碍。” “好,”赫连诚颤抖着握紧,靠上门槛,“好。” 谢元贞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是鱼肚白,他指尖微动,赫连诚应声而醒,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笑了一下。 “怎的趴在床头?”谢元贞声音有点哑,说着还想起身,下一刻他才发觉身上干爽松快,好像还换过衣裤。 “你做噩梦了,”赫连诚探了下额头,起身亲了下,“裲裆都湿透了,刚给你换过。” 噩梦里有谢含章,所以他觉得不舒服,觉得喘不过气。 “我竟睡得这样沉?”赫连诚垂落的发丝透着独特的清香,谢元贞细细嗅着这股好闻的味道,脑中顿时闪过许多情景,其中还有赫连诚不间断的呼唤,好像并不都是梦。 “我犯病了?” 赫连诚捏着他的手,“别怕,我在。” “明日就要启程去接阿蛮,”谢元贞坐起来,靠在赫连诚后心,“也不知道她深陷敌国,过得好不好?” “总比你要好,”赫连诚捏他鼻子,“小药罐子,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小心少珏见了笑话兄长。” 谢元贞咯咯笑,笑完了又开始发愁,“我这一走不知道要几日,朝中虽有外兄与如晦两人,不知道裴云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十日前慕容裕身死,慕容述回京继承大统,江左朝廷历经永圣短短八个年头,此后开启崇化王朝。 崇化帝上位第一件事,便是赦免裴云京斩杀先帝的罪责,对一众朝臣声称其也算是事出有因,且大梁将相本就所剩无几,十万兵马仍由裴云京执掌。甚至还钦赐天子剑,封领军大将军。 作为交换,崇化帝也同时摁下了谢氏诛九族的罪责,免得谢氏一党狗急跳墙,大梁从此彻底四分五裂。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铎州谢氏再领十万兵马,最后的十万便交由庾愔操练。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的不仅是慕容述对裴云京的态度,更是慕容裕如何会死在裴云京的手下。 “平日见你外兄为人沉稳,”赫连诚有几分埋怨,也有几分不解,“怎的能让吕恂轻而易举杀了慕容裕?” 若是慕容裕死得其所,能借机杀掉裴云京也就算了,可他们人在平州,裴云京背靠十万兵马,他们杀不掉。回京之后慕容述又立即各种加官晋爵—— 这是先下手为强。 “陆贵,现在该称呼一句陆太妃,”谢元贞顿了顿,无论多铁面无私的人,心中总有软肋,就看这个软肋是在什么时候出的问题,“听闻出发当日慕容裕险些杀了陆太妃,若不是外兄正巧赶到,只怕是要出大乱子。” “你是说他俩,原来如此——”赫连诚还道崔应辰多年不娶,原是存了这个心思,“只是如今虎符尽归慕容述之手,瞧慕容述这样子,只怕是要将裴云京当亲儿子扶植。” “裴云京与咱们之间,慕容述总要选择信一个,”谢元贞对慕容述的选择倒是不意外,他只是怀疑动机不纯,“他膝下无子,不是裴云京也会是别人,一个私生子,总好过诸多异姓王。” “慕容述膝下无子,”赫连诚眼睛一转,“他不会也同那谢懋功一样,是个站不起来的主儿吧?” “慕容皇室虽短寿,有妻妾的几位还是枝繁叶茂的,”谢元贞莫名扫过自己的肚子,耳根泛红,“他多年不娶妻,总不至于是不想连累妻妾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世家尊贵无人愿意下嫁,寒门总不至于也都不愿意。 在这个礼崩乐坏,民风彪悍的时代,不成亲的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 “昨日休沐,慕容述曾微服出宫,偷偷去祭拜那位颛臾野王,”赫连诚与谢元贞想到一处去,“早前不就传闻慕容述与那颛臾野王私交甚密,当年野王又与那裴后勾连祸乱朝纲,若真如此,那他这个贤名还当真是装给天下人看的。” “可惜裴氏藏在洛都,”谢元贞不由想到远在天边的裴后,“不然或许能顺着查出些蛛丝马迹。” “你怀疑这三个人——” 这三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纠葛。 “诏书一事再次印证,”谢元贞点点头,蹭着他的后心,舒服得又想闭上眼睛,“所谓的史书工笔不可信,关于裴氏的只言片语也未必可信,慕容述重用裴云京,他的身份是一重信息,他的‘母亲’,或许就是第二重信息。” “你师兄跟着一道回来,”赫连诚偏头,看见谢元贞浓密的睫毛,又想亲他,“他可有带回确切的消息?” “你也在查?”谢元贞对上赫连诚的眼睛,片刻之后,异口同声—— “裴后没有子嗣。” 两人再次相视而笑。 裴云京的身份是个突破口,既然谢元贞的人扎根裴氏军营,赫连诚便着眼于铎州皇城旧人,“只是宫中旧人的证词还不够,若是能查到裴云京的生身父母,那才算是证据确凿。” 谢元贞点头,“那就看是扶危快,还是季欢快。” “什么快?”赫连诚眼睛微眯,眼波流转,装作听不懂,“快什么?” 谢元贞眼睛一转,“那我换个字眼。” “什么字眼?” 说着赫连诚已经转身,眼神危险,架着谢元贞的模样活像架着半大孩童,可谢元贞不惧淫威,定定看向赫连诚—— “看是你行,还是我行。” 这张嘴,还是堵上比较好。 第二日天蒙蒙亮,上朝之前,崔陆赶来相送。 “此去万事小心,”崔应辰这话是在叮嘱谢元贞,可同时看向赫连诚。 乱世敌国何其凶险,只是毕竟谢元贞身在局中,有些话不好说。崔应辰一脸担忧,是希望情急之下,赫连诚能拖住谢元贞,两人保全自己为上。赫连诚明白崔应辰的意思,点头道:“外兄放心,我会保护好他。” 陆思卿也跟着叮嘱:“朝中的事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与崔兄会照应,少珏于他们谢府也有一半的情谊,这个时候再添乱,于两方都没有好处。” 而且陆思卿也心存一丝希冀,也盼着能将谢含章平安带回,两谢之间裂缝横生,既然崇化帝选择不追究,若是再将谢含章追回,看在义女的面子上,谢云山与谢夫人或许能从中斡旋,两方修复关系,共同对付裴云京。 车马缓缓行进,两人挥别,陆思卿的脸色才沉下来,“崔兄,我心里——” “上朝去吧,”崔应辰叹了一口气,“相信他们。” “嗯,”上车之前,陆思卿想起什么,抓着崔应辰的衣袖,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过几日我阿姊就要出宫修行,你可得准备妥当!”
第144章 真假 “待过江与樊令、薛瑶瑟汇合, 此去洛都城东也还有将近十日,”赫连诚命人将车里装潢一番,那车驾从外头瞧除了大些便是平平无奇, 可内里一应俱全, 不算奢华, 但胜在种类繁多, 其中谢元贞应急的药足足备了三份,就是为防不时之需,“路上若是不舒服,千万别硬抗。” “嗯,”谢元贞坐上松软的垫子,拿赫连诚当靠山, 闻言抬眸,看见他的下巴有一点点胡渣, “樊令也去?” “等少珏过来她再动手, ”赫连诚知道谢元贞担心什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她知道分寸。” “也不知五部为何抓阿蛮,又为何放她?”越接近当年的城东山林, 谢元贞的不安又多一分, “城东多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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