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能,”五绝认真想了想,无奈摇摇头,他虽自称鬼医,救人杀人也并非当真只在一念之间,他只是希望他的病人能够惜命,“而且那也只是师父的一个想法,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独活就又坐了回去,半晌才道:“师父一定可以。” “小兔崽子,”五绝不听他溜须拍马,笑骂他那一根筋的小徒弟,“过来帮忙!” 独活哦了一声,再上手便专心多了。 想不通的事便别多想,想不明白的人便先搁一边。 “要想去探望那就去,”五绝眼睛在五花八门的药材上晃,“别别扭扭的像谁呢?” “师父。” 于是觉得自己很开明的师父五绝转过头,就看见他家小徒弟面无表情地举着根药材—— “你也分错了。” “我哪有!”“就是分错了。” 师徒俩温馨不了一刻,每日里大半的光景都在拌嘴,正这时念一忽然过来。 五绝还以为是谢元贞不舒服,赶紧起身拍拍屁股,“怎么,是你主子又咳嗽了?” “没有 ,”念一眼睛偏过一寸,下巴一扬,“我来找独活的。” “早上你主子喝了新药,也不知道好不好,”五绝眼睛一转,索性留他们两人在院子里,“我去瞧瞧!” 念一眼睁睁看五绝消失在院门口,这才回头对上独活。 “什么事?”独活问他。 念一开门见山,“我找到胡长深了。” 胡长深,又是胡长深。 独活皱眉,“所以呢?” 他虽然没那么讨厌胡长深了,可与胡长深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换句话说:找不找到胡长深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念一也知道独活不爱与别人说话,只是事出有因,“他不肯见我,更不想听我说话,公子既命我去传消息,我这消息带不到,公子可是要责罚的。” 独活不听他胡诌,“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哦?”念一没想到独活还肯为公子说话,只是他也心急,“可我总得将他父亲过世的消息带到呀。” 说的是。 于是独活打量念一的神色,有些戒备,“你想干嘛?” “简单,”念一牵起嘴角,“帮我带个消息就成。” 话音落地,继而是一阵沉默。 念一以为他不肯,不敢上手,围着独活打转,好说歹说,“我的好独活,你就帮帮我!” ……,”独活抬眸,说完还强调一遍,“帮你带。” 两人走到风眠巷口的时候,念一就神神秘秘不肯再跟着进去,说什么怕胡长深见到他扭头就走。独活心想人就在前面,也就不同他胡扯,径直拐进巷口,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在与另一条巷子交错的岔口,正撞上胡长深帮一个陌生女郎捉刀。 独活本还没什么,只是那女郎含羞带怯,说话的时候手指还抵在胡长深的笔锋处,两人有模有样,有说有笑。独活眉头就不知不觉拧在一起——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胡长深被逐出谢府倒在街巷口,被路过的一对夫妻所救。 铎州城如此大,谢府是回不去了,又不好意思叨扰那对夫妻太久,待能下地便自己寻了处最便宜的宅院落脚。由于从小到大受父亲耳濡目染,胡长深除了把脉又不会别的,只是他平日向来是义诊,这几日有百姓听闻小胡大夫暂住此地,寻过来求医问药的,胡长深又总是忘了收钱。 那些百姓穿得比自己这身淋过雨摔过跤的衣裳还破,他也不好意思开口。 天灾人祸,百姓总是多灾多难,胡长深想明白了便也就继续义诊,好在昨日运气不错,寻到个捉笔的营生。 也是巧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连那女郎都没察觉,倒是胡长深突然抬眸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拐角站着的独活。 独活心里一动,可下一刻胡长深却像没看见似的,埋头继续写,依旧笑。 独自在外漂泊,生计再艰难,胡长深都没想过放弃,也始终没去找独活,独活不知道胡长深短短几日的经历,更不明白自己为何生气,心烦意乱,扭头就要走。 他明明看见自己了。 向来咋咋唬唬扑上来的胡长深,今日与他对面装作不相识。 独活怄气般地走了一会儿,始终都没人追上来,他想不明白症结所在,巷口又还站着个念一。于是独活为着不叫念一笑话,被他取笑自己也是被人赶回来的,扭头又走到那处岔口附近。 那女郎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被胡长深轰走了,还是两人你侬我侬,约好了隔日再见。 没了碍眼的人,独活这才发现胡长深的着装,他一身粗布,与那坊间百姓别无二致,若非他皮肤依旧细嫩白皙,独活都要以为这不过是个一直居住在此地的庄稼汉。 胡长深身上没什么钱,赁居的宅院屋内又不采光,所以胡长深才将笔墨纸砚搬到外头,想着也能多招揽些客官。 他抬眸的功夫,好巧不巧看见独活竟然又回来了,于是收拾东西的速度更快,仿佛猫捉老鼠,避之不及。 慌忙之间,连笔落在地上都没察觉。 独活直接跑过去,在胡长深抱着东西,转身要跑的前一瞬间大吼—— “为何躲我!” 胡长深缩着脑袋,还想装着没看见也没听见。 独活气急败坏,孩童时期也不曾如此刻这般,当着外人的面跺脚发疯,“你明明看见我了!” 胡长深侧过半张脸,比六疾所那日所见更为削瘦,“还请小郎君别再纠缠,在下该回家了。” 独活哪里还肯听他,抓住他衣袖,发觉硬硬的,比年份久的桑白皮还粗糙。 “回哪个家?” “我劝日后小郎君还是不要再过来了,就当,”胡长深始终不敢看独活,“就当你我从未相识!” 独活一愣,……什么?” “没有为什么。” 说完胡长深挣开独活的手,大步不回头。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死了!”独活眼神冷了下来,方才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委婉地告诉胡长深,可惜那些话他都没用上,眼下他只想把这头倔驴喊醒骂醒,一泼童子尿浇醒,“你说要回家,究竟是回谁的家?是方才那个女郎的家吗!” 胡长深浑身血凉,有一瞬间动弹不得,好半晌才僵硬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你父亲死了,昨天夜里刚咽的气,”独活心中憋闷,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丝毫不管胡长深的死活,“就算要跟你父亲怄气,眼下他人都死了,你就这么怨怼,还是不肯回去见一面吗!” “你,你说什么?” 说完胡长深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小心!”文房四宝散落一地,独活接住他半身,两人一同跌倒在地,独活心里砰砰跳,忙去捏他的脉象,顿时沉静到发慌,“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胡长深嘴唇发白,一下子说不出话,也说不出口。 即便他现在过得很拮据,也始终不肯接受街坊救济。他被逐出谢府时,身上的钱还是月前父亲所给,付完赁钱就所剩无几,还要攒着买各种用具,没有进项,挨饿就是常事,况且这几日伤病不断,胡长深住在陋巷,也没能好好休养。 痛只一字,三言两语道不尽。 ……,”胡长深靠在独活怀里喘息,闻言别过脸,红了眼眶,“没多久。” “我饿了,”天近午时,独活不太自然地捏捏胡长深肩膀,同他商量,“陪我去吃饭,吃完再回谢府。” “你不能去!”胡长深猛然抬头,与独活不过咫尺之距,“我,我自己回去!” 说着他强撑着要起身,只是尝试好几次都站不起来。 也是真饿狠了。 “谢府难不成是龙潭虎穴会把我吃了?”胡长深话都说到这份上,独活便是再不通人情,也该猜出来了,“是不是因为见我,所以才被赶出来?” “没有,”胡长深还在挣扎,还想躲他,“不是!” “那就陪我吃饭,”独活顺着他的意思松开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换了个蹲姿,“吃完才有力气回去。” 他记得小时候师父就常这么哄他。 独活已是耐心到极致了。 两人一蹲一坐在高墙间的巷子里,微风拂过,胡长深红着眼眶看了看他,眼睛一眨,泪水便掉落在地, “好。” … 食肆里,独活帮胡长深叫了三个蒸饼,两碟小菜,等店家上菜的间隙,独活指着自己额头,“印子怎么回事?” 独活斟酌字句,这印子看着就像磕头磕的,他不逼胡长深回答,但他想知道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叫一个天天笑嘻嘻的小大夫变成如今这样。 “你不是饿了?”店家正巧来上菜,胡长深将三个盘子一并推过去,自己缩在一角,“你吃,我就要这一个饼。” “为什么?” 独活这说谎话的坏习惯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他在心里把这个锅推给胡长深,问得更理直气壮。 胡长深垂眸小口吃,还有点舍不得,“我的钱只够买这个。” 这一个饼的钱还是他方才刚挣的。 独活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憋闷得透不过气,忽然又发脾气,狠狠将剩下的饼塞到他手里,“不用你出钱!” 胡长深张嘴,独活瞪大眼,立马又加一句:“闭嘴,吃你的饼!” 店中客官听见动静,都往两人这边来,两人一下都闭上嘴不说话了。胡长深不知是羞赧还是太饿,到最后越吃越快,独活心里也越来越烦,大手一挥向柜台—— “店家!加两个饼,一碗汤!” 一个时辰之后,谢府门前,两两对面僵持不下—— 两个看门府兵与小胡大夫还算客气,“小胡大夫,大公子交代过,胡大夫与你父子之情已断,他的身后事自有谢府操办,你还是回去吧。” “骨肉血脉之情岂是说断就断的?”独活可没有胡长深那么好说话,他一把扯下胡长深拱起的手,“堂堂谢府阻拦亲父子见最后一面,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你又是谁!”府兵见了独活就是另外一副凶神恶煞,“再者你一个外人,做什么掺和别人家事!” “你管我是谁!” 对面可都是带刀的府兵,胡长深不敢大意,连忙拦住独活,把他往外推,“我知你是好意,可这里实在不是你胡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204 首页 上一页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