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才的慕容述十成像了八成半。 也难为他们寻了个气韵神态两全的替死鬼。 站在一旁的慕容裕更是打眼便确定,此人便是真正的温贤王,可他还要问一句安心:“裴将军,你手里不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赝品吧?” 裴云京冷笑,“自然不会。” 说话间慕容述已走到人前,他先看了一眼慕容裕,与方才那人一样,先行大礼再谈人情。 “皇叔,”慕容裕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您才是大梁真正的天子,这一拜侄儿可受不起。” 慕容述饱经风霜的眉眼间是不卑不亢,先前的檄文一半是裴云京的意思,一半也是他心中所想,“你我皆是慕容子孙,没什么受不起的,况且我是被贬离京的温贤王,天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无心要夺你的天子之位。” “可惜皇叔不夺,世间却有的是人要夺,”慕容裕往前一步,语气低沉一丝,“既是慕容子孙,皇叔凭什么不夺!” 崔应辰跟着上前,脸上难掩紧张,“主上!” “崔大人庾将军,他们叔侄二人说体己话,身为外人还是不要插嘴掺和了。”裴云京看在眼里,半请半拖,引他们去另一处,“咱们这边亭下喝茶。” 庾愔留下士兵护卫,实则有些不想挪动,待两人往亭子走,裴云京回身,斜一眼吕恂。 “待王爷回去,有的是时间叔侄相聚,”吕恂看他们上车驾,躬身行礼,“正午天儿热,牛车里闷,还请主上莫要缠着我们王爷太久。” 说完他抬眸,就见慕容裕的耳根明显红了。 慕容述手无缚鸡之力,就站在慕容裕面前,他不信慕容裕能咽下这口气。 三人对坐,在亭下喝了一会儿热茶,崔应辰不经晒,脸上早已冒出些许汗丝。亭子四面见风,仍然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又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终于看见慕容裕先下了车,裴云京正捧着茶盏,指尖捏着发烫的盏身微微泛白。再过须臾,车驾晃动—— 慕容述也下了车。 裴云京自己也没察觉,竟是先松了一口气,他眉心微皱,有些想不明白。 慕容裕怎能忍住不杀慕容述? 莫不是他怕了? 可是慕容裕又岂是胆小之辈,如今他已退无可退,古今没有帝王能从九五至尊位上安然下来的。 他们除了惨死,还是惨死。 裴云京心中犹疑,跟着他们往牛车走去,这才看见慕容裕手上多了一块玉佩。 他没见过这物件。 “这是什么?”裴云京问慕容裕,看的却是慕容述。 “皇叔被贬之时,父亲曾赠予皇叔一枚玉佩,聊表兄弟情谊,”慕容裕大彻大悟,脸上惭愧不已,“皇叔念旧,我不该寒皇叔的心。” 所以慕容述也知道慕容裕的心思,特地拿了这玉佩与他谈往日情谊,本是同宗,如今该相依为命,而非自相残杀。 裴云京捏紧佩刀,鬼使神差心念一动,自己手上的这把刀也是李令驰送的。 他与李令驰,又是谁寒谁的心呢? “裴将军?” 崔应辰唤了一句。 慕容裕扫过裴云京的手,接上话来,“听闻李令驰当年曾赠裴将军一把佩刀,不知是否就是眼前这把?” “是啊,”裴云京应声拔刀,锃亮的刀面映出他锐利的下颌,“他与你父亲一样,都不在了。” 慕容裕轻笑,“他们可不一样。” “是啊,”裴云京很快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也跟着笑道:“一个乱臣贼子,一个皇族正统,如何能相提并论?” “非也,”慕容裕仍是反驳,“宁鸣而生,不默而死啊。” 所以在慕容裕眼中,乱臣贼子是为枭雄末路,皇族正统也不过是庸庸碌碌,连为何而死都不知道。 什么嫡庶,什么忠奸,慕容裕要的是天下。 裴云京看向他,慕容裕感受到他的目光,忽然伸手去摸他的刀刃,吕恂猛然上前,庾愔在身后没有挡他,反而退了一步。 “怎么,”慕容裕盯着裴云京,语调柔和,实则步步紧逼,“我一个傀儡,还怕伤了你家都督?” 当着众人还有两军将士的面,慕容裕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家体面,这是事实,即便他不甘心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身为天子不怒自威,吕恂怕也是自然,”裴云京翻手向上,横刀递给慕容裕,“主上请。” 日头西斜,三两句话的时间,几人的站位悄然改变,裴云京、吕恂与慕容裕三人对面而立,往外是庾愔与慕容述,再才是崔应辰。 “好!”慕容裕与裴云京几乎咫尺之距,微微睁大的眼睛不断在刀面上来回,“果真是好刀!” 吕恂听慕容裕夸了会儿,心里翻白眼,眼睛瞥往别处去,慕容裕嘴里喃喃看了一会儿,在吕恂松懈的当口,忽然刀架脖颈—— 永圣帝要自杀! 在场人皆是一惊,这是裴云京的刀,沾了血便是裴云京的祸。因为这不是幽禁王爷的命,慕容裕的玉玺宝册还在,他就还是大梁天子,裴云京有口难辩根本说不清! 几乎是下意识,裴云京伸手想要阻拦,他根本没有时间思索,双手将要触及刀柄的一瞬间慕容裕却是一个反手,刀尖调转刺向自己! 吕恂瞪大眼睛,身为裴云京的副将,本能驱使他拔刀护主—— 手起刀落,慕容裕右侧脖颈拉出一道血丝,继而血溅三尺,染上裴云京的脸颊。 “大梁天子被裴云京所杀!” 崔应辰倒退三步,裴云京与他对视的眼神微微一变。 上当了!
第140章 逼迫 —— 来平州的路上, 崔应辰中途从自己的车驾下来,上了慕容裕所在的马车。 两人相对,崔应辰先问:“主上在想什么?” 慕容裕道他要问什么, 听罢胡诌:“在想陆贵嫔。” 不过这也不算胡诌, 只是慕容裕心中所想, 是回去第一件事, 便要杀了陆商容。 所以崔应辰看出慕容裕的心不在焉,笑道:“主上在诓臣。” “何以见得?” 下一句崔应辰便直接戳穿,“主上当是在想,该如何夺回天子之位。” “哦?”慕容裕强颜欢笑,“为何——”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慕容氏的子孙。” “你放肆!” 慕容裕惊诧之余,打量崔应辰的神色, 万千思绪飞过脑海,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母亲姓阮, 原是临沔王府上的家伎, 入府之前便已身怀有孕,”大局未定,崔应辰原本还为慕容裕留着最后一丝颜面,现在想来倒是不必了, “阮氏身为家伎是贱籍, 一辈子受人凌辱, 在泥泞中摸爬滚打, 为了给孩子寻一个更好的前程, 她很快便盯上了府中最尊贵的王爷。” “你闭嘴!你闭嘴!” 慕容裕手捂双耳, 紧接着又想去捂住崔应辰的嘴巴, 噩梦化真,他藏在心里最幽暗深处的真相, 一字一句自崔应辰口中而出,此刻的他如同裸/露人前,再也无法伪装。 “你是你母亲受人凌辱产下的孽障,”崔应辰为人克己复礼,从未说过如此刻薄恶毒的话,今晨陆商容险些丧命的情景一遍又一遍映在他脑海,崔应辰便是无师自通,咄咄逼人的话越说越快,“若不是你母亲拼死赌上一把,你或许都没有机会来到这人世间,母子一脉,所以你为了爬得更高,便亲手杀了你名义上的父亲临沔王!” 这些话他原本藏在心里,心想慕容裕也算个可怜之人,今晨这一出意外突然叫他改变主意,眼前他就在慕容裕面前,只恨他不能立时死在自己手下。 “你想干什么,是谢元贞让你来同我说这些的?”两人咫尺之间,情绪崩漏的蛛丝马迹无处可逃,都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勃然放大,慕容裕找不出借口寻不到托词,只是一个劲重复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动静?” 外面前行的士兵耳朵一动,脚步不停,眼睛却在四处摸索,慕容裕的声音容易分辨,那士兵想掩藏动作,谁知亲自赶马车的庾愔闻言侧目而视。 那士兵便不敢看了。 以此士兵为例,其他士兵原本竖起耳朵,见状也纷纷低头继续前行,再不敢多嘴一句。 虽然庾愔从前做武库令的时候遭人白眼,好歹几个手下还算听命于自己。后来阴差阳错去师戎郡,到赫连诚麾下。戍守鸣沙关的将士以流民居多,大家都有着相同且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目标: 那便是总有一日要将五部打出朔北,打出九原塞。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江之隔的将士之间便是天差地别,有道是上阵父子兵,他们因为太尉庾阆而敬重庾愔,实则他几次看在眼里,他于这些将士而言也只是太尉庾阆之孙。 这是看不顺眼,却不能惹的人。 要说这些还归功于谢泓的一纸罪己书,谢元贞亲手将自己与父亲推向深渊,反手将太尉庾阆的忠君之名推向人前顶峰。 所以这些所谓的尊重,也得归功于谢元贞。 可这并没有用,世家讲门户高低,实则最是无情,他们心中无父无君,门户私计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因而即便是尉迟焘家的纨绔外侄也能与这些将士打成一片。 而换了庾愔,便成了另一副面孔。 庾愔心知肚明: 他们从未将自己当成营中一员。 庾愔一条腿踩上马车,来前他便忐忑不安,见此情形更是比七年前为永圣帝守那武库大门更为憋屈。 这还不如让他就此与谢氏分道扬镳,从此路遇对面不相识,也好过眼下这般一团乱麻理不清。 想到这里,庾愔心中更加不爽,扬鞭要抽的当口才又想起来,这是马车,车内还坐着慕容裕与崔应辰, 这不是他的马。 所以庾阆也不单是他的祖父,他还是君王的臣子,更是代表君王站在世家对立面的忠臣——奸佞不得好死,忠臣也会含恨而亡。 此刻马车内,慕容裕缩在一角退无可退。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慕容裕仅剩的一丝理智都用来克制自己崩溃边缘的音量,可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是郑蕃,是他,一定是这个贱人!我早该把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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