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时疫 万斛关内, 师戎郡太守府,赫连诚站在薛瑶瑟床前问:“你说他们宫中一个寺人的武功都远在你之上?” “是,” 薛瑶瑟低着头, 她身上带伤, 此次带去的两个精锐只带回来一个, 另一个乱箭穿心, 就死在万斛关前,比起伤痛,更多的是天外有天的绝望打击。 “主子,回程的路上属下还想到一点,”片刻之后,薛瑶瑟想起什么, 打起精神又说:“当年大内失火案,原本灵台丞只是将火种埋在乐贤堂附近, 为什么最后会险些烧到太极殿?” 当年走水, 适逢慕容裕噩梦惊醒,这才及时察觉到火势蔓延飞快,正往太极殿而来。 ……向,”向来人算不如天算, 赫连诚沉吟, “太极殿与乐贤堂距离不算远, 当夜火烧半边天, 殃及太极殿也不是没可能。” 于是薛瑶瑟便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怀疑大内也许就有他们的细作。”赫连诚自然明白薛瑶瑟的言外之意, 但此刻他也是同样苦恼, “可若是连你也察觉不出, 我倒不知该仰仗何人了。” 薛瑶瑟攥紧了手,回忆良久, 突然抬眸道:“主子,那个寺人的手腕处有文身!” “是何形状?” ……看清,似乎像,”薛瑶瑟绞尽脑汁,勉强说了句:“像一头鹿!” “大内——” 薛瑶瑟眼看赫连诚侧过身,将身子往外挪了挪,“主子可要揪出他们?” 能一网打尽自然好,只是倘若如薛瑶瑟此行这般并不顺利,那些细作警醒之后再要抓便难如登天了。 须臾,赫连诚摇头,换了个思路,“春来鼠疫频发,大内更是防疫重地,若是有人不幸沾染却又不想被隔离——” 薛瑶瑟眼睛一动,瞬间明白赫连诚的意思。 … 立夏在即,天气骤变,万里无云的铎州大内,宫人脸上都蒙着面,一派阴云密布。 春夏交际易发时疫,便是皇宫大内也不能幸免,这几日太医院脚不沾地,大批药材进进出出,满院不是春色而是药香,陶瓷相触的动静此起彼伏,一日打翻几个也是常有的事。 各宫各殿侍候的宫人每日至少一次擦拭,梅雯走来的一路上,几次遇上抬着尸体经过的羽林郎。宫墙院角每隔十步便有寺人在洒草木灰与药水。她扫过这些低头干活的寺人,进长信殿之前又让宫娥给自己仔仔细细洒过一遍。 陆商容今日没有绣花,端坐窗前凝望湛蓝天空,听见开门的动静,便问:“如何?” 梅雯走到跟前行过礼,说:“这几日为防时疫,太医院要求每个宫人身上都要喷洒药水,照理手臂这样的地方若有异常,早该看出来了。” 陆商容回眸,“所以一个都没有?” “倒是有两三个宫娥手臂上有,”梅雯点头又摇头,“可那几个都是胎记,彼此也没有相似之处。” 他们借时疫查宫中是否有文身的细作,此番暗查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每次梅雯都不敢检查得太细致,只是就算有所疏漏,一日三趟下来,也该露出些许蛛丝马迹了。 “竟是没有——” “主子,”梅雯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解,“咱们查这些做什么?” 如今后宫有主上等于没有,实则不过一个待罪之身的临沔王之子,梅雯没等到她家主子龙胎落地,入主中宫,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还没个出路,所以她百思不得其解,主子这是想做什么? 偌大的大殿只有主仆二人,陆商容只看了一眼,梅雯立即回魂,跪下请罪:“奴婢多嘴!” 陆商容倒不是责怪,按说梅雯是从小跟着自己的侍婢,小小年纪便陪嫁入宫,该是信得过的,只是事关机密,陆商容不敢轻易泄露,便换了个说法道:“咱们是要查残存在这宫中的李氏耳目,既然没查到那自然最好,本宫也能安心。” “原是如此,”梅雯一听这其中还有阴魂不散的李令驰,当即一本正经,“奴婢记下了,若是来日发现形迹可疑的,奴婢一定立即回禀!” 陆商容点头,心里始终没放松,梅雯的话提醒了她,既然文身就在这么明显的位置,站在细作的角度,他们自然更加不想轻易被人发现。 这些文身或许做了特殊处理,根本不能直接看出来,也不是寻常药水就能擦出痕迹。 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凭借文身来区分敌我。 既然存疑,那便事不宜迟,陆商容大袖一挥,起身往书房去,“咱们立刻传信与如晦!” 这几日宫里的时疫尚且如此,宫外此刻的情况更是严重。自疫病爆发,京师的病患统一都挪到城西的六疾所,城中所有的大夫几乎都集中在那里,谢府的小胡大夫胡长深也几日不曾回去了。 “胡大夫,俺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啊?”胡长深刚喂一个汉子喝完药要起身,却被他抓着手不让走,“家里老母还等着我回去照顾呢。” “好好喝药,”胡长深没什么底气,只安抚道:“好好休息。” 胡长深不敢夸口,更不敢拿话吓唬人,只是这个汉子送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光来的当日就吐过五六回,今日人瞧着尚且精神,几个大夫来看过,回身的时候却都是摇头。 “他——” 胡长深有些恍惚,猛然抬头,说话的竟然是独活。 “你怎的来这儿了?” 说着胡长深赶紧站起来,头晕目眩之后却是有些紧张,这几日他不修边幅,其实连觉都睡不安稳,常常趴在案边,短短一夜就这么过去,此刻在独活眼中,想必十分狼狈。 再者六疾所聚集京师病患,满目乌烟瘴气,根本不是康健之人该来的地方。胡长深心急想推他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他十分不喜欢别人触碰。 独活不明白胡长深的这些弯弯绕绕,可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跟着胡长深一道紧张起来。方才要说的话全然抛诸脑后,噎了一下才道:“我采药,碰巧绕过此地。” “西郊是皇陵,北郊倒是有山林,”胡长深喘着粗气,边引人往外走,边挠头,“只是这也不顺路啊。” 独活强调:“就是顺路。” “那你快躲远些,”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门口又抬进来几人,胡长深赶紧挡在独活身前,叮嘱的模样活像他那一板一眼的阿翁,“这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染上!” 独活生来就没有害怕二字,闻言明显不以为然,他掏出一只小香囊,里面有几味药胡长深也能闻出来,“我有这个,不会染病。” “这是——”胡长深冷不防眼前一黑,话都没说完,人忽然直愣愣就往前栽倒。 “诶!” 要说独活比胡长深还矮半个头,这么毫无保留地挂上来,险些被他带到地上。六疾所的其他大夫见状赶紧过来帮忙,将胡长深扶到楣子上坐,这些大夫日日忧心忡忡,胡长深这样的更甚,所以大抵是这几日累的,方才又一时情绪起伏,这才忽然晕倒。 “多,多谢,”胡长深谢完几位大夫,低头冲着独活,不敢看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往你身上倒的。” “无妨——” 阳光下胡长深额头大汗淋漓,脸色煞白,借着说话,独活头回正经打量起胡长深来,“你这几日一直守在这儿?似乎比上次见面要清减一些。” 说来他们也有许久未见了,司马府抄家之时胡长深受伤性命垂危,得知此事,独活心里想去探望胡长深,又别扭着不肯去,一连纠结几日,不是打翻了师父的药罐,便是分门别类将药材分成一堆乱麻。 五绝以为独活这是累了烦了,独活也知道自己不对劲,可他始终不明缘由,难解郁躁。 直到此刻见到胡长深,独活似乎才算真正纾解。 早知道早点来见他。 胡长深下意识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大难不死,还有后怕,“是啊,外头太危险,我怕回去连累父亲甚至主子们也染上时疫,就想着等时疫完全控制下来再回去,我也安心。” 独活又扫过方才那病患一眼,不由笑他,“你总有操不完的心。” “你说的是,”胡长深从来没见独活露出厌烦之外的神色,人都呆了,只知道跟着傻笑,“父亲也常这么说我。” 院子里大夫都忙得不可开交,胡长深不能空闲太久,独活说他操心,也见他边和自己说话,实则也在操心院中的病人。 接着独活便掏出香囊,与方才他自己那只差不多大,青黛色的,垂眸塞到胡长深手中,不冷不热,“正好多带了一个,你拿着吧。” 明媚的阳光打在胡长深掌心的香囊上,他有些懵,听见是送给自己的好像还不信,非多问一嘴,“是给我的?” 独活哪里还肯与他废话,转头大手一挥,“走了!” 送走独活之后,胡长深回来也不敢多歇,方才那位病人本就睡得不安稳,见胡长深终于回来,索性一只手伸出被子,拦住他问:“小胡大夫,那是你弟弟吗?他待你可真好啊。” “什么,什么待我好?” “如今哪个好人家的还敢靠近这六疾所?”病人神情落寞,心里还惦念着家中老母,“他特地来送这祛病香囊,不是待你好,又是什么?” 病人初见独活不知他的性子,胡长深却是十分清楚,他听罢摇头苦笑,喃喃道:“他不过是谢我此前拼死送信吧。” “什么?” “没什么,”胡长深重新给他掖好被子,“病中勿多思,闭上眼睡会儿吧。” … 铎州正闹时疫,南边的平州已经度过危机,此刻距离平州界碑外的十里地,崔应辰与裴云京在水边搭了个亭子,正式对坐议和。 李令驰已死,这次派去平州的使臣没被斩,甚至根本没见到裴云京,他这是要耗着朝廷,不会轻易同意归降。 “我知你心中所忧,”崔应辰开门见山,他来一次平州不容易,朝廷也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连裴云京都觉得这岁月无情,尤败崔中书,“如今当以外敌为重,你本就是受李令驰压迫而不得已叛出京师,如今他既已伏法,朝中臣工没人要治你的罪。纵使有何个人恩怨,也请以北伐为先,北伐之后你想做什么我绝不阻拦——大梁因皇族内斗而引狼入室,此情此景何其相似,江左不能再分裂下去了!” “那回去之后,”裴云京慢悠悠喝着手中这盏茶,“崔大人预备给我安排个什么职位?” “朝中文武,无关大小,”崔应辰给足了尊荣,“只要你愿意率兵回京,便是我这个中书令也可以让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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