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这会子装起无辜来,岂知是否为时已晚?”淳于霑就知道江豫川要狡辩,只是他越狡辩,在淳于霑眼中便是罪名更重,“只是你究竟是否无辜还得咱们细细审过才能下定论,本官劝江大人还是莫做无谓的挣扎,不如敞亮点儿,随咱们这边儿请罢!” “圣旨何在!”江豫川大喝,博袖抬手的动作在风中摇曳,不得归途,“大梁律法,提审三品以上官员要请主上圣旨,早朝时御史中丞还未被收押,你哪儿来的时间请旨!” 从方才得知御史中丞下狱,江豫川自知今日已是大祸临头,穷途末路。眼下不过是想看看会否直接牵扯护军大人。可他们二人口风偏偏咬紧,本是连他贪污受贿的罪名也不肯据实以告。 江豫川向来聪明,可若非背后紧贴李令驰,若非触动他人雷池,举目朝堂,又有谁会动他一个寒门? 谁又会高看他一眼? “江大人说的也是,不过主上深谋远虑,早在年前便曾下过一道旨意,”淳于霑点点头,圣旨一出,江豫川就是抗旨不尊罪加一等,说着他还有意无意地扫过李令驰,倒要看看李令驰敢不敢救,愿不愿意救他的学生,“凡事关赈灾灾银一事,事急从权,特许本官可以先斩后奏。为防嫌犯潜逃,先拿了你江豫川,本官再着人去向主上请旨,主上自然也能体谅!” 李令驰终于又往前踏了一步。 “明公!” 江豫川径直去拉李令驰,却被李令驰反手拍了拍。 “淳于大人,主上也曾说过,廷尉办案可不是单凭一张空口白牙,你等既说江大人收受贿赂,那么赃银现在何处?不会要等抓了江大人,去他府邸随便搜一些银子过来,便指鹿为马认作赃银吧?”李令驰眼中笑意尽失,杀意涌动,与院中闪着光的锋刃一齐面向淳于霑,“看来主上苦心孤诣,也不见淳于大人多放在心上!” 淳于霑仰天大笑,被主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一顿又如何?若论丢脸,谁也没他当朝护军的脸丢得大,当年李令仪获罪,李令驰在太极殿跪了三日,不照样没能等来主上一面。 “本官究竟有没有将主上的话放在心上,不如就请护军大人一道去那廷尉大牢看看,看那御史中丞都招供了些什么?”淳于霑不乏傲慢,能一同观刑,已是廷尉恩赐李令驰的权利,淳于霑一字一顿,还要提醒所谓的护军大人,他也不过是癞蛤蟆借着兵权才能一朝飞上枝头,“到底是李郡这种小地方来的官吏,不过一道刑罚,就已经招供得差不多了。” 这话可是骂了一院子的李郡人,不等李令驰发作,李平峦已是横刀对指,“你骂谁是小地方来的!” 对面的官兵也立刻抽刀回指,两方霎时紧绷,剑拔弩张。 “退下,”李令驰又重复一遍,“退下!” 李平峦这才满脸不服气地退了下去。 “江大人,你走是不走?”天色不早,崔应辰抬头算了算时辰,眼见就要折腾到日落,“若你配合,你我同僚多年,虽说牢狱之灾难以免去,总可免你镣铐脚链之苦。否则叫路上的百姓看见,还以为咱们向来清正廉明的江大人犯了什么死罪,要凑上前来看热闹。” 江豫川也知道再拖下去,李令驰一定会被拖下水,他强装镇定,向李令驰深深一躬,“明公宽心,学生去去就回。”直身的瞬间他双眸已是通红,上前一步,附耳又添一句,“不要救我!” 李令驰心中大恸,“淮清!” 再一眼,看到的已经是江豫川昂首挺胸的背影,恰如定都宫宴那晚,他挺身而出,坚定地走到护军李令驰的身边。 —— 廷尉诏狱 江豫川与淳于霑对面而坐,天子圣旨高悬于顶,如圣驾亲临。 起先淳于霑还恭恭敬敬地问了一段,问所收赃银几何,问除了御史中丞,他还收过朝中何人的贿赂,可江豫川强嘴硬牙一个字不招,淳于霑耐心耗尽便唤了行刑狱卒,想叫这位文弱的吏部尚书开开眼。 江豫川倒是气定神闲,刀斧加身还能寻淳于霑的错处,“大梁没有对文官用刑的先例,你想让主上背上千古骂名?” “只怕让主上背负骂名的是你江豫川,”此刻淳于霑为刀俎,江豫川为鱼肉,他如何能惧怕掌中之物?说着他拱手指向头顶,黄绢诏书白纸黑字,字字诛心,“吏部尚书主百官考绩,靖襄帝推行九品中正制,它却成了你以货准才的谋私账簿,公然买官鬻爵,将大梁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圣旨昭昭在上还敢狡辩,你口口声声为主上着想,那么你究竟是主上的臣,还是李令驰的臣!” 这话点到了江豫川的痛处,他深吸一气,缓缓而出,“你既咬定本官公然买官鬻爵,那么证据又在何处?没有证据,便是你们花言巧语骗取主上圣旨,将本官屈打成招又如何?”江豫川一字一顿,“本官死也不会认罪!” “可江大人死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于本官又有什么好处?本官自然得让您活着,”淳于霑面目狰狞,笑声从喉底发出,如闻地狱恶魔之音,“至于怎么活着,那可就不好说了!” 于是又过一个时辰,廷尉派人大摇大摆来到护军李府,送上两颗红白相间的后槽牙。那上面鲜血淋漓,仿佛还能看见隐隐冒出的热气, 是刚从江豫川嘴里拔出来的。 “好个以牙还牙,”李令驰的双手颤抖,抑制不住地想要大开杀戒,“他就是谢氏后人!主上若是知晓此事,如何还能任由他把持大梁朝政,戕害淮清!” 程履道方才一言不发,此刻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历来官场之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都是银钱二字。 “明公,我知您救江大人心切,可是天灾人祸,贪墨一事牵连甚广,说不准就是主上在背后一力主查,只是最后不幸查到了江大人的头上。”程履道当头一盆冷水浇下,“眼下就算您屈尊去求主上,他也未必肯见您呐!” 李令驰脚步慢了一丝,可他不甘心,甘愿自欺欺人,“不去怎么知道!” 白日突袭本是为抓柳濯缨,可柳濯缨不上当,来的是廷尉与中书令,他们带走江淮清,李令驰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眼下他根本无法顾及还在后院闭门思过的李凝霜,满心想的,不过是救下江淮清,还有杀了柳濯缨。 程履道拗不过李令驰,只得随他赶去皇宫,屋漏偏逢连夜雨,彼时宫门刚刚下钥,李令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动侍卫进去传话,此刻李令驰没时间追究谁敢给他脸色瞧,生怕传话的人不够贴心,还特地承诺要打赏金银。 他关心则乱,也忘了现在主上正在查贪墨一案,大内上下草木皆兵,风口浪尖谁敢收受贿赂? 一炷香过去,传信的侍卫终于回来,可也只他一个,身后半个人影也没有,如程履道所言,永圣帝果然不肯见李令驰。不光如此,年前的待遇减半,甚至连郑蕃也敢不给自己面子,谁来传话,便是谁去回话。 李令驰回想当年李令仪获罪,他苦苦跪在太极殿外也不得主上一面。 如今他倒是没跪着,偌大的皇宫就在眼前,宫门高于顶,此刻他连门都进不去。 因为彼时永圣帝还捏在李令驰的手中,是护军大人自己想给永圣帝一个面子,再者也是给世家做个样子, 如今却是不得不俯首称臣。 春寒料峭,夕阳渐远,程履道不忍李令驰白发苍苍在外头受人冷落,轻声劝道:“明公,咱们回去吧。” 李令驰这回倒是没再固执己见,听罢起了身,与程履道坐上车驾回李府去。 “慕容裕这条路走不通,”大内回李府的路程不短,李令驰不敢闭上眼,此刻他身边只剩一个程履道,他盯着面前的人,毫不掩饰地将他当成救命稻草,“眼下还有什么办法能救淮清?” 至亲背叛,爱将背叛,如今爱徒又锒铛入狱,李令驰头一回觉得顶上的天快要塌了。 今日他是动过杀逆子的念头,所以报应不爽,江豫川后脚就被抓进诏狱。他长叹一气,忽然觉得就算要了谁的命,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 李令驰虽如此问,程履道也知他还是想用柳濯缨的身份迫永圣帝回头。 “明公,柳濯缨的身份实则与此案无关,就算他就是谢泓本人,主上也会选择先料理了牵扯贪墨案的官员,”车驾摇晃,程履道一路颠簸,苦口婆心,“毕竟如今柳濯缨依附皇恩,事后只消主上轻轻一捏,他必死无疑。而贪墨灾银却是动摇国本,两者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李令驰闭了闭眼,他煎熬一日,眼见就要入夜,粉红血丝布满双眼,也剥夺了他洞察朝堂世间的能力,“这个御史中丞还是李郡太守一力举荐,可知他到底给那李士俭送了多少金银珠宝。三年父母官,十万雪花银,天要亡我崤东李氏,以至于所出皆是酒囊饭袋,竟没一个可用之才!” 程履道欲言又止,半晌才接话:“其实倒也不全是那御史中丞的错,只是遑论大梁本朝,便是在前朝,鬻官卖狱之风也从未有过收敛。”他声音渐低敛,历来贪官污吏最难容忍,可明招没有,全军覆没的阴招他倒是还有一个,“若真要查,难道其他官员就没有半点问题?主上励精图治是不假,可总不会想图到最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吧?” 两军阵前斗法,比的就是谁更心狠手辣,柳濯缨既要翻了李氏阵营,那他们不如索性翻了大梁的天! 李令驰听罢深吸一口气,其中利害他岂能不知,“可这案子若是牵扯出太多人,于寡人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古来有舍才有得,这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抉择,”程履道并不多劝,是抗争到底还是就此罢休,一切皆在李令驰自己,“就看在明公心中,江大人有多重要了。” 最后一句确实打动了李令驰,人人道他多疑自负,可他对于完全信任之人,也是愿意隳胆抽肠的。他攥紧拳头,原先深深的皱纹绷得消退一些,“可寡人若由得他们拉下御史中丞与吏部尚书,此后步步紧逼,依附忠心于寡人的一个都逃不掉,最后他们矛头直指,便是寡人自己——寡人不能一退再退,更不能不救淮清!” 程履道眼珠一转,这倒是在他意料之外,于是他又躬身道:“在下愿为明公竭尽全力,不过万事还请明公三思而后行,此案显然戳到主上的痛点,除此之外在下别无他法。如今明公本就处于劣势,若非如此,永圣帝并不敢轻易动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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