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对视,眼中的紧绷异曲同工。 “主子,”他屏息凝神,“有血腥气。” 谢元贞指尖早已泛白,鲜血的味道他最是熟悉,说着念一蓦地松开手,一瞬之后,谢元贞打开了—— 是小指。 “这才不过两个时辰,”念一皱眉,“是那位二小姐的?” 回答他的是谢元贞周身逼人的寒气。 “速去通知外兄,人可以动了!”锦盒啪嗒合上,谢元贞捏着东西转身回屋。 念一没有立刻动身,他心里有些捏不准,正犹豫要不要飞鸽传书,谢元贞关了门忽然再次打开。 “别送信。” 谢元贞几乎是一字一顿。 念一攥紧了拳头,轻轻跺一下脚,“主子,不若让郎主帮您——” “别送。” 谢元贞彻底冷下声音。 念一猛地想起方才谢元贞所问,咬牙只能应下,“属下遵命!” 偌大的司马府,原先混若一座世外桃源,今日不断有外人闯入,寂静被血腥打破,越来越给人一种,彼时中书谢府的感觉。 不过一个时辰,念一又拿着个稍大些的锦盒回来。 推门而入的瞬间,谢元贞抬眸正对着他,杀气充斥两人之间,谢元贞接了盒子却没开,指尖敲了下案桌,突然笑道:“他这是要告诉我,若是半个时辰之内再不登他李府大门,他就要将三嫂的脑袋给砍下来?” 念一比谢元贞要急得多,“主子,去了就等于告诉李令驰,您就是当年的谢家遗孤!” “你把信送到的时候,是,”“是午时三刻!” 谢元贞有一瞬间的怔愣。 “眼下才过一个时辰,不,还不到一个时辰。”“外兄将人提交廷尉,同时派人传信与李令驰,中间也要耗费不少时间,”他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突然停顿一瞬,“时间会不会不够?” “主子莫急!”念一跪下来,指着谢元贞死死摁住的锦盒,“会不会这是二小姐贴身侍婢的指头?” “三嫂常年捣药,关节处比寻常女郎要粗些,”谢元贞闭上眼摇摇头,内心翻涌一片,“倘若李令驰断定我是谢氏遗孤,要以此逼我现身,那么真指头也好,假指头也罢,他已是动了杀亲女的念头——可究竟是谁泄露了我的身份?” “贾昌,”片刻之后,谢元贞倏尔睁眼,“是贾昌么!” “可他已答应了主子,”念一心里也怀疑,不过眼下还是宽慰主子更重要,“再者谢氏遗孤乃是他们办事不力的铁证,若非您逼他到绝路,我看他未必会告诉李令驰。” “当面不说,不代表不会暗示,”谢元贞看着念一,“你速去查清此事。” 紧要关头,念一不敢走,“主子。” 谢元贞知道,念一这是怕自己真的会去闯李府那龙潭虎穴,此刻只偏了一寸目光不去看他,“我的话你不听,那便不必做我的下属!” 这是命令,念一要留在司马府,留在谢元贞身边,他就不能不听谢元贞的命令。 “主子,郎主日夜忧心,您为着他的一片苦心,凡事也要三思而行!” 念一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前院去。 路上念一撞见小怜,小怜笑成一朵花儿,想要同他打招呼,他却没看见似的不吭一声。气得小怜冲过来要跟主子告状—— “主子差他出去办事?”小怜陡然撞见谢元贞阴沉的脸色,两脚一哆嗦,跨进门的一只脚猛地缩回去,“奴婢多嘴!” 她说完就要走,谢元贞想到什么,忙又将人叫住。 洒进门的光重新照亮昏暗的书房,谢元贞的眼神已恢复平日里的和善,小怜依旧有些害怕,她不敢看主子,只埋着头轻声问:“主子有何吩咐?” 谢元贞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劳你帮个忙。” 此刻铎州城另一边,李府府门大开,府兵两列镇守门前,你以为是迎人,可他们持刀警戒,又毫无半分待客之道。那气势如鬼刹,但凡一只蝇虫不小心飞进来也得给搓圆摁扁了。 巍峨的李府匾额下无人敢逗留,从前是威严不可侵,如今是路过也想绕道走—— 嫌晦气。 “抓贼啊,抓贼啊!” 外头街上忽然传来抓贼的声音,看门的府兵从点卯警戒至于此刻,崩紧的弦已然有些疲软,几人见势不对,回身冲院子里喊,“头儿,外头走贼,咱们要关门吗?” 他们口中的头儿便是李府府兵首领李平峦,其人乃是李郡太守李士俭的小侄,与李令驰算是远亲。打从裴云京升任镇南大将军到叛出铎州,一直是李平峦负责府中安防。 眼见半个时辰已到,李令驰闻讯踏出屋外,冲李平峦道:“外头在抓谁!” 李平峦正要吩咐门口的府兵,听见李令驰问话又赶紧转身回来,“回大人,街上在抓贼,属下这就去——” 他关门二字还没吐出来,那贼人路过李府,一个不留神没拦住,竟就让他直接这么冲了进来。府兵后知后觉,赶紧提刀拦人,片刻之□□院正中,几把大刀绕着贼人脖颈围了一圈。 一圈都拉出了血丝。 只见这众人口中的贼人是个四十上下的老头,方才慌不择路,见洞就钻见门就闯,眼下被这阵仗吓得尿了裤子,众府兵提了刀还得腾出一只手来捂着鼻子—— 姜是老的辣,尿是老的骚。 李平峦捏了一把汗,赶紧又躬一身,“大人恕罪,属下这就将他叉出去!” 半个时辰已过,李令驰以为能逼来柳濯缨,不想倒是逼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人。他有些失望,没理人,再往后院瞥一眼,没有人。 李平峦眼见李令驰不悦,猛踹一脚地上淅淅沥沥尿不休的老头,“死老头不长眼么!不知道这里是李府!?”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老头两股战战,张口一副土黄老牙也哆嗦个不停,“这这怎的到了护军大人的地界儿!求护军大人饶命!” 俯首抢地的时候还掉出一袋子银钱。 李平峦眼尖,捡了钱袋就往自己怀里揣,身边的府兵转了眼珠也没说什么,只见李平峦叉起腰来,“还不赶紧拖出去扔到大街上,叫百姓捉了去见官!” 只是在铎州犯事,人不是交付府尹便是廷尉,可这一个两个都是李令驰的死对头,李令驰听罢反而改了主意。 “擅闯寡人府衙,还见什么官?”李令驰一挥袖子,“送他去见阎罗罢!” “大人饶命!”“且慢!” 正在此刻,终于从后院走过来两人,其一是吏部尚书江豫川,下朝之后便径直来了李府,他看了一眼身边这位,刀下留人的话正出自他口。 其人姓程名履道。是近来李令驰特地从清谈中招揽的江湖人士。裴云京人已叛出,他的话李令驰倒是放在心上,此前他也确实在这上头吃了大亏。再者李氏党羽向来以温孤翎与江豫川各为一派,而随着李令驰权柄下移,温孤翎之类已隐隐有倒戈的迹象, 李令驰需要新的幕僚,更牢固的拥趸。 世家有自己的算盘,那便提拔寒门,提拔江湖人,李令驰痛恨背叛,三姓家奴他决计不要。 那声音一出,李令驰猛然回头,只见程履道躬身,重复道:“明公刀下留人。” 李令驰看他。 “半个时辰已到,”程履道抬眸去看这人,说话间对上李令驰审视的眼睛,“此人来得蹊跷。” 李令驰明白了,于是瞟一眼李平峦,李平峦便大手一挥,“带下去!” “别,别别!” 老头人看着枯瘦,力气倒是真不小,他怕自己进了李府后院,日后再难见青天,于是拼了老命与府兵推攘,李平峦看不下去,一记巴掌狠狠落下,刚将人扇得老实一些,府门口突然来了巡防兵。 “惊扰护军大人,小人方才听闻附近有盗贼,一路追击至此,”他指着要被拖走的老头,“这便是那贼人吧?” 程履道扫过李平峦的胸口,先声夺人,“哪个贼人敢擅闯李府?官爷莫不是认错了罢,有谁说这老头是贼吗?” 府中众人都看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士。 他说得对,巡防兵只是见到这老头与李府府兵推攘,府中上下都长着一张嘴巴,李令驰要将人收了,哪个不要命,还敢说这老头是贼人? “这——” 李平峦轻哼,当着巡防兵的面又喝一声:“给我带下去!” “慢着!” “敢问官爷还有什么吩咐?”李平峦人长得彪悍,说话也不留一丝情面,“咱们护军大人要请这位老翁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一个京师巡防小兵报备吗!” 巡防兵当众被李府一条看门狗咬得脸色发青,好在这时,门外有人接力喊道: “就是这老贼偷了我的钱,”那郎君气喘吁吁,不让须臾,“怎么护军大人位高权重,就可以包庇罪犯吗!” 府中众人这才发现,门外的街上已然站了不少百姓。 人多嘴杂,一人一口唾沫吐到李府院中,清理起来也得费些功夫。 “你既说他偷了你的钱,”程履道笑着接话:“可若是他身上没有你口中的钱袋,我是不是还能向官爷告你一个诬陷良民之罪?” 那郎君满脸通红,张口就要骂人,“狗屁!官爷还会凭证据抓人,你一张嘴就要定我的罪,原来这便是狗仗人势吗!” 兔子急了还咬人,由是程履道先去问李令驰的意思,见他闭了闭眼。程履道翻掌向上,“那就请郎君亲自来搜。” 那郎君心急,也是胆大,听罢果真大摇大摆进来,百姓抢着看热闹,哄闹着跟上前堵在门口,这会儿倒是谁也不怕府兵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了。 “搜就搜,我还不信——” 可那郎君将老头的衣襟翻过来翻过去,最后还去扯他尿湿了的裤兜,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那郎君张着嘴心慌意乱,嘴中喃喃不肯罢休,“明明是你偷了我的钱!” 老头是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可谁叫他身边还有个李平峦,只见李平峦站在老头身后,发狠地剜了他一眼,那手还把了自己命门一下。 这意思就是倘若老头胆敢乱说话,李平峦就能叫他一命呜呼。 赃物早就转了地方,所以那郎君哪儿还能寻得到?程履道笑意淫淫,负手耐心又等一会儿,才问道:“官爷,不知这诬陷良民,该当何罪啊?” 巡防兵皱眉,“当处二岁刑,笞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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