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脚下一软,“官爷且慢!小人岂敢胡乱欺瞒?明明就是他偷了我的救命钱,我——”他到处寻救命稻草,瞥见一直站在旁边的李平峦,忽然厉问:“是不是你!” 话音刚落那郎君就要上手,可他不会武,如何能是李平峦的对手?人都还没碰到李平峦,就被狠狠一脚踢开。 踢翻在地的时候,细微的骨头碎裂声传来,不知郎君身上哪处骨头被踢断了,他龇牙咧嘴忍着痛,头顶是李平峦嚣张的质问—— “你敢动我?” 他是看门狗,可他是堂堂李府的看门狗,更是李令驰盘踞李郡的本家亲戚! “我,我——”那郎君额头都冒出冷汗,恍惚间看见李平峦衣领露出的一角褐色,骤然眼睛一亮。 “就是你藏的!”他不顾身伤,转身扒住官爷的靴子,“官爷,我的钱袋就藏在此人的衣襟里!” 办事不力,程履道皱了眉。 李平峦还想狡辩,“这是我的钱袋,谁说是你的!” “那你倒是告诉我里面有多少钱,”那郎君兀自爬起身,指着李平峦的鼻子道:“一分一厘都不能错!” 李平峦就噎住了。 “说不出来了吧!”那郎君义愤填膺,满腔怒火都是对李氏的怨恨,“各位父老且看看,天子脚下,皇城根上,堂堂李府还要侵吞老百姓的血汗钱,你们还是人吗!” 悠悠众口最是难堵,李令驰看向程履道,此刻脸上已有愠色。 拿人既是程履道所提,这烂摊子自然得他来收,闻言程履道笑着下了台阶,“郎君息怒,只是咱们府上近来也丢了好些贵重物品,方才又见这老头有些像入府行窃的贼人,这才想先拖下去审问一番。”他看向巡防兵,话外还有余音,“护军大人也是一时心切,想必官爷也能谅解。” 如今铎州盗贼横行,世家人心惶惶,到底也有京师巡防的过失,原本一桩小事若是闹大了,谁的脸上也没有光彩。因而即便程履道给的台阶不好下,巡防兵也得乐呵呵地下了去。 “这位公子说的是,”巡防兵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神色痛苦的郎君,又说:“近来京师是不大安宁,既然这贼人偷的不止一家,不若交由廷尉仔细审理,也省了护军大人养病之余,还要操心这些腌臜事。” “官爷所言极是,”人是决计留不下,程履道索性做个顺水人情,“那便有劳官爷将人转交廷尉。” 一番喧闹之后,李府终于关上大门,骂骂咧咧的话是听不见,春燕与麻雀还在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 “看来不过是普通贼人,咱们都太过紧绷,或许有些草木皆兵了。”江豫川有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口:“那咱们还要再等么?” 程履道没说话,他心里始终觉得不对劲,但方才闹得李令驰面上不好看,此刻少说话才是正经。 “明公,”江豫川看这意思,话锋一转,“要不要再送一根指头过去?” 第一根指头确实是李凝霜的,第二根却不是,李令驰勒令女儿断指明志,与谢家从此恩断义绝,十指连心,李凝霜手指虽断,看向李令驰的眼神仍只有恨意。 李令驰沉默不语,既不想功亏一篑,也不想在下属眼中落个虎毒食子的形象,即便剁亲女儿手指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 “二小姐如何?” 江豫川答:“二小姐还在怄气。” “虎毒不食子,子毒不弑父,”李令驰叹息,“原先寡人道她助纣为虐,只是一时被那谢家三郎鬼迷心窍,不想弑父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她都做得出来,如今只是令她断指明志,她倒还敢同寡人怄气——龙生九子,到底各有不同!” “虽说二小姐下毒,致使裴云京有可乘之机,”程履道忽然插了一嘴,“江大人既然早就察觉不对,若能再早些提醒明公,或许不至于酿成今日大祸。” 此前裴云京未叛出铎州,酒后偶然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叫江豫川暗自上了心,可正如程履道所言,裴云京能下忿相,也是因为有李凝霜的药打掩护。否则李凝霜怎的一回来就能看出李令驰是中了别的毒? 何况最后还在其闺房搜出一瓶七星棠。 江豫川虽是李府门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是李凝霜到底是李令驰的亲生女儿,他一个外人终究不好插手别家父女之间的事。 不过在得知其中还有当年的谢家人掺和时,江豫川这才不得不提醒李令驰。此前李凝霜若只是一人所为,一时之气,那关起门来便是家丑。 但如今她后面还有谢家人,那就远不止家丑,而是党争,于党争不利,就是他这个做学生的不力,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但江豫川也震惊于,李令驰还真能下得去手,他话说得轻,实则李凝霜鲜血淋漓,在房中大骂李令驰不忠不孝,迟早会下地狱,被底下等候已久的谢氏满门宗亲撕碎了,吞得干干净净。 江豫川脸色一青一白,刚要反驳,李令驰开口压了回去,名为自省,实则也是在提醒程履道,他人刚入府,该认清自己的位置,“淮清倒是有过几次提醒,是寡人轻信逆子。” 江豫川动容,躬身说道:“学生也以为二小姐总能体会明公的一片苦心,不想她竟是一路错到底,不死不回头。” 三人沉默片刻,江豫川又看了眼程履道,“程兄,你说那柳濯缨当真会来?” 程履道没说话,只笃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说好的只等半个时辰,到下半个时辰之前,李平峦每隔半盏茶的功夫就去前院门口问话,转眼时候又到了。 李令驰再也坐不住,看向程履道的目光不仅不满,还有失望,“整整一个时辰,人还没来?” 江豫川跟着重复,“程兄,人没来。” 程履道顶着两道目光,倒是不见怵惕,老神在在,泰然自若,“就快了。” “就快了是多久?”江豫川打破砂锅,“是再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一日两日三四日?” 话音刚落,门口赫然有人大力敲门,程履道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明公,江大人,那咱们便去瞧瞧,来者何人?” 李平峦听见动静,拔腿就去开门,开门就扯嗓子:“哪个不识相的这般敲门——” 大门洞开,乌泱泱的一片逼得李平峦不得不往后退。 来人是廷尉淳于霑,与中书令崔应辰。
第116章 救赵 “淳于大人, 崔大人,” 李令驰站在阶前,与二人隔着院子对话, 这样的阵仗吓不到李令驰, “二位大人平素不登我李府大门, 今日怎的有这闲情逸致, 要来李府讨杯茶喝?” 淳于霑一摆手,“茶就不喝了,左右今日我等也不是来拿护军大人的!” 江豫川破口而出,“护军府邸,你等想拿谁!?” “江尚书,”崔应辰负手冲江豫川, “你叫我等好找啊!” 接着淳于霑右手抬到半空,挥手的同时喝道: “来人, 给我拿下吏部尚书江豫川!” “谁敢在护军府放肆!” 李平峦当即拔刀, 风吹麦浪,府兵纷纷亮出家伙,两方一青一黑,一方在院中的艳阳下, 一方在庭角的暗影中, 势均力敌。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①”淳于霑掏出天子令牌, 伸手向前高举, 金赤令牌暴露在阳光下, 令人不敢直视其光芒。淳于霑声如洪钟, “本官倒要看看,是谁敢违抗圣命!” 府兵见状面面相觑, 可李平峦自然不怕他,轻嗤一声,侧头去看身后的李令驰。 只要李大人一声令下,便是与他们一搏又有何妨! 片刻之后,李令驰先笑出声,他上前一步,挡在江豫川身前,“敢问江大人究竟所犯何罪,竟劳廷尉与中书令一同来拿人?” 江豫川垂眸,李令驰的脚挡在自己身前,他抬起头,所见是李令驰泛白的鬓发。他红了眼睛,却不吭不一声,没叫李令驰察觉自己内心翻涌。 “本官也想与护军大人透露一二,”淳于霑闲庭信步,在廊下来回踱着,“只是既是皇命,又岂是人人都能过问的?” “淳于大人不要忘了,”江豫川也踏出一步,紧随李令驰的脚步,“护军大人既兼任录尚书事,不是人人都能过问,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护军大人面前藏着掖着的!” 淳于霑时常偷摸去讨主上的旨意,眼下倒是忘了这茬,崔应辰见他一噎,笑道: “倒不知江大人收受贿赂之时可曾想过,举头三尺有青天,也并非人人都能瞒天过海?”他看向江豫川,目光同时注视李令驰,“如今百官考绩刚过,御史中丞脑袋上这顶进贤冠却是要戴到头了,我看江大人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办法,该如何全身而退吧!” 李令驰武将出身,却收了个文官学生,此刻两人并肩而立,令崔应辰恍惚有种上阵父子兵的错觉。 多少年前,他也曾短暂地做过谢泓的学生,沧海桑田,如今杀恩师的真凶就在眼前,正与他的学生一道。 首先涌上崔应辰的不是愤恨,而是羡慕。 他的老师若还在,那该多好? “请恕本官愚钝,”江豫川心下一沉,“不知崔中书所言为何物,到底是谁收了谁的贿赂!” 冬有炭敬,夏有冰敬,要说大梁鬻官卖狱,贿赂公行,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若放在平时,世家百官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御史中丞用来贿赂江豫川的那笔赃银来路不正到了极致, 千不敢万不该,他不该动了赈灾的国帑。 南渡之后国库一度空虚,永圣帝人在皇宫大内,夜夜难以安眠之时,睁开的眼睛却一直默默盯着世家百官的钱袋,土断推行实属不易,几乎是以战争与万万百姓为代价换来的,一批批带血的银钱入库,这才令国库稍显丰盈。 这些血汗钱取之于民,于世家富户而言或许实在不算什么,但于永圣帝而言,这些都是自己拼尽全力,一点一点从世家的牙缝里抠出来的。 现在永圣帝想用白银换百姓的真心,谁料最后竟并未送到百姓手中。贪墨不可避免,哪怕贪一半,也还有另一半能进百姓的口袋,白纸红字的账簿譬如判官笔录,那一笔笔背后都是饿死病死的无名百姓。原来自上而下,各路官员所贪几乎是灾银总款的十之八九—— 原来这些银钱一分不少,又重归世家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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