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秋。”我轻声呢喃,语波荡漾间在水雾里很快消散,未曾激起一点波浪。 顾行秋手下动作未停,突然倾身想吻上我,被我侧头一躲,旋即温热覆在我的颈侧。 我吸了口气,努力忽略身下触感,掩下心中杂乱:“你如今这样,是想做什么?” 沉默再次降临,这次只闻水声。 那人绕至我身后,拿过一旁的牛角梳,为我轻轻梳起头来。 不过恍若听不到他的呼吸。 这人似乎在刻意降低他在这儿狭小空间里的存在感。 “或许,”我继续说,声音中带着一抹若有所思,“你不过是想让我明白,有些局,非得亲身入局中,方能看清棋路。” 顾行秋的回应迟迟未到,只是手上一顿,扯痛了我的头发。 他终于开口,语调深沉,犹如那日隆冬夜中的叹息:“......我不敢说。” 他突然俯身下来,离我极近,我终于察觉到他火热而急促的呼吸,这人似乎实在迷茫怅惘:“萧珏,我......我从前,从未想过你我会如此。” “可我......” “可我知道你的性子,若我说了,你定不会再与我有什么瓜葛了......萧珏。” “不敢说?”我低吟,声线中也有着一抹探寻的迷茫,“王爷还希望与我有瓜葛么?” “你不信我了,”他说,声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痛楚,“我感觉得到,萧珏......我不敢。” 我久久没有回答,直到最后,才低声道:“水凉了,抱我起来吧。” 他的身影微微动了动,仿佛有千言万语挤在喉咙边,但终究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将我放在榻上,又悉心替我包裹伤处,拈好被角。 “那日,母妃与你说了什么?”我突然开口。 “......太后娘娘说——” “罢了,无非是说我可怜命苦。” 顾行秋止住了声,我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她常说我可怜。爱我之人都死了,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没成想这人一门心思扑在了太子身上。”我叹道。 “可我不是不知道你喜欢太子,可皇兄娶了妻,顾行秋。” “......” 我没管他的怔愣,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有时朕也察出你的痛苦,却也在放任,看我在你心里,比不比得过一个死人。” “是朕一晌贪欢。” 输的彻底。 “若是你如今仍对我百般怨怼老死不相往来,我或许会高看你几分,可你如今种种做派着实可笑,顾行秋,你别说你真的喜欢上了我?” 很久无人应声,久到我都快要睡去。 “我......是真的心悦你。” 终于,他的声音飘入,轻得几乎可以融入夜色。 不过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这话站不住脚。毕竟世上鲜少有人会在和“心悦”之人成婚时托人顶替逃逸。 “你……”我刚想说话,却被他轻轻一指压在了唇上,带着微微的凉意。 我只能被迫闭了嘴。 “有时候,臣真的很想将陛下囚于幽宫。” 他俯下身来,将脸凑近我,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日夜寻欢,让陛下这张嘴再吐不出别的话来。” 我突然一阵不适,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但他的手却像是铁钳一般紧紧握住我的腰,让我几乎无法动弹。 “你……你放手……”我艰难地开口,可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见。 这人的手竟...... 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愉悦:“臣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自然得陛下愿意。” “......放手。”我挣扎着说道,声音却显得有些无力。 他轻轻一笑,松开了手。 “你最好别让我好起来。”乍一脱困,我便冷冷道,“否则朕肃清朝堂,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那臣一定会让陛下好起来。” “臣......是喜欢过萧承不假,也因为他对陛下做了很多错事,”他垂眸,“自然悔不当初。待陛下好了,臣会还陛下一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大婚。” “......不需要了。” 我抖着声。 早就不需要了。 “那日......陛下烧了我求的红绳,”顾行秋看着我喃喃,“如今臣又为陛下重新求来了,这次不会再丢。萧珏,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我怔怔看着他,那条红绳在我眼前晃动着,颜色鲜艳。 顾行秋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在我耳边回响: “萧珏,过去种种我已无力改变,我知你不会原谅我,此次换我来爱你,可好?” “顾行秋,回不去了......”我轻轻地开口,带着一丝颤抖。 月光如水,他手中的红绳仿佛被赋予了些许斑驳的月光,如同那夜被尘封的记忆,被悄然唤醒。 我垂下眼眸,凝视着那根红绳:“我比你更想这一切从未发生过,王爷。” 可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虽不是女子,可一生只一次的大婚,还是不那么草率为好。 既然已经被毁了,那便最好只那一次。顾行秋说的不错,可我如今却是不信他了,任凭碧云日暮,素月凝眸,亦或是拾翠旧游,君情缱绻,深叙绸缪,也再不复昔日光景。 可惜就如崔老所说,民间话本子都知道我爱极了顾行秋,想必如今大婚,话本更是盛行之时。从前我憧憬顾行秋与我伉俪情深天下皆知,只是天不遂人愿,也偏偏是在决裂之时,世上方说我与他如何情深一世。 也着实不合时宜。
第68章 我欲渡河水 熹元七年,夏至日。我倚在摇椅上,神色恹恹。 遥望长生山上,却仍有雪色。 那儿的雪终年不退。 我顺着一只飞鸟的行迹,抬头遥望,目光穿越层层叠叠的绿意,最终定格在那座高耸入云的长生山上。 长生山伫立在天际,巍峨壮丽,山峦起伏,山顶之上,仍旧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 身下藤椅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微风拂过,带来了些许清凉,也似乎带了些许远处山林的淡淡气味。 然心中烦躁却是难以平息,就像是长生山上那些顽固的积雪,无论季节如何更迭,总是不肯融化。 周遭诸人皆被我屏退,连带着顾行秋也才被我轰了下去。 我尝试着微微发力,从椅上起身,轻轻抖落衣襟上沾染的花瓣。 不知何时起,我便总爱在城墙看景,顾行秋便着人移了几株合欢花来。 我亦不曾想过自己还有站起来那日。 只是今日晨间,顾行秋仍要执意抱我去洗漱,我突然气极,想抬手扇他一巴掌,没成想真听到“啪”地一声。 两个人都愣住了。 后来这人摸着脸怔怔看了我半晌,便风风火火要去叫太医,可我衣带还在他手里,便想起身追去。 没成想真的追了几步。 虽然第四步的时候便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 我身体微倾向那城墙,手轻轻搭上栏杆。 从这里俯瞰,可以见到汴京远处曲折巷子的一角。 那里隐约可见一辆车的尾巴,它似乎静静地停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我又倾身偏头,连同风息一起,眯起眼睛,想透过那有些刺目斑驳的阳光,看清车里是否有人,或许只是一个陌生的过客。 然而距离太远视线模糊,我只能看到不多时那车动了,捕捉到那车辆轮廓的一抹影子。 正当我全神贯注地试图窥探那一隅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叱责:“你想干什么?!” 这声音如雷贯耳,我愣了一下,被吓了一跳,这才察觉到自己几乎半个身子都快要探了出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扯了回去。 顾行秋重重拉回我,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失重,跌在他怀里。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心如擂鼓,总之这人双臂收紧紧紧环绕住我,仿佛想要将我从生命边缘硬生生拽回。 我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可以感受到他心跳的每一次强烈跳动,惊觉这人似乎带着恐惧。 “你方才想干什么?”他一字一顿,咬着牙道,声音在我耳边低沉响起,似是质问。 然其中带着一丝颤抖,硬生生添了几分外强中干。 我轻轻仰起头,目光与他相对。 我们的距离如此近,我可以清晰看到他眼中涟漪,充斥着不安,无法掩饰。 “......你以为朕要干什么?” 其实我方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紧张得几乎扭曲的面孔和急促迈动的步子,这人拽我的力道,恍若在拯救一个即将失足的人。 或许这人方才以为我要跃下城楼去。 这可高看了我,若我想死,自然不会选一个这么骨肉零碎又不堪的法子。 我们一起沉默地看了半晌,直到他轻声开口:“......是我莽撞。” 我慢慢走上前,却见那辆车已然消失在巷子的转角。 “朕只是在看......” 顾行秋在我身后停下了脚步,眉头紧蹙,顺着我的目光望向远处模糊的车辆。 “什么?”他困惑地问。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机会注意到那辆马车。 “在看长生山。”我道。 我手上缠着一串佛珠。 此时碰到了栏杆,激起一阵轻响。 那其实是顾行秋为我所求,也算是他强硬替我戴上的,说是求福挡灾。 如今手脚略好了些,我却也未曾把它取下来。 这串佛珠外观古朴,圆润光滑,泛着淡淡的檀木香,每颗珠子上都刻有微妙的符文,珠子间穿插着几颗稍大的隔珠,色泽比旁珠略深,添了几分沉稳之气。 或许是每次我将遗弃它了,总也摆不脱顾行秋,这人总会用各种法子再戴上去。 “......对不起。” “你如今低头认错,还真是从善如流。” “过几日便是长宁节,太后生辰,陛下要去看看么?” 他突然有些生涩地移开了话题。 “母妃不过生辰,差人备礼,着人送去吧,宫中宴席照旧,朕不去了。” “好。还有......今晨诏狱那边差人来报,说是箫随想见陛下一面。” 我愣了下,道:“他......这几个月以来,如何?” “生不如死。” 我自然知晓他生不如死,顾行秋的手段可比我狠得多。 双脚筋脉断处仍传来一阵阵刺痛,圣手说我以后可能再也跑不成马,甚至拉弓射箭,亦不能成。 不过也好,至少还能走动,不是一个全然的废人。 我没有答个可否。 顾行秋盯着我脚下看,半晌开口:“臣想杀了魏覃。” 我只慢慢顺着栏杆走着,顾行秋的手虚握在我腰间片刻不离,好像时刻防备着我会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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