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手摆了摆手,似乎不欲与之多言:“去吧。” “我就知道你找着了法子!”阮阳君也不在意,乐的原地转了一圈,“难怪这几夜你房里灯都一宿亮着......” “死丫头,你再不去招呼着煎药,陛下便真好不了了!” 待她闹腾着拥着小七下去,我便屏退了众人,道:“多谢圣手。” 圣手摸着胡子笑:“不打紧,不打紧,陛下朝务繁忙,永州一事,草民一直未向陛下致谢。” “不必,”我微微垂下眼帘,望着圣手那历经沧桑的褶皱,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哀思,“其实……只怕要让圣手白忙一场。” 圣手的捋胡子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如炬,“陛下何意?” 我垂眸不语。 他想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蹙眉道:“陛下,莫非不想治么?” 我叹道“圣手若没法子治好我的手脚倒好了。” 也更能名正言顺些。 如今有医可医,若是就这么走了,却又欠了圣手数夜挑灯。 “草民斗胆,陛下这伤,可是因为帝君的缘故?” 我良久不言。 他长叹一声,缓缓道:“人生在世,总有诸多不如意之事。那夜陛下不顾一己之身,执意负伤策马出宫,我便依稀想着,纵然医术再好,似乎也救不活一个已存死志之人。” 我苦涩一笑,轻轻摇头:“这世间总有不得不去做的事,也有不得不知道的答案。圣手便别说了,倒是显得我有些窝囊。” 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岂不是窝囊的彻底? “何止是窝囊!简直是不仁不义!”圣手气极,乍然想拍点儿什么,却又不见阮阳君,只能憋着劲儿捶在我榻上,怒斥: “永州初见陛下,我还有几分不信,堂堂天子之尊,怎会屈尊降贵,便衣前往?身边还只带了一个人,却又心疼小七,忧心黎民,陛下,如今......你,你这是,竟是神志不清了么?!” “永州上下、乃至全天下黎民百姓,陛下您下殿一打听,宫野巷间,谁人不赞陛下清明治世?陛下为了百姓,便忍心么?!” 我靠在枕上,听着圣手义愤填膺,略偏了偏头,觉得有些震耳。 是啊,为了百姓。 可拥灯千盏,世人纵然赞我,可真切见到我时,却也只是恭敬下跪,拜一句陛下万岁。 而萧珏平生夙愿,不过一人一马而已,再有,若幸运了,便一马成双,人也成双。 可多年来那些无可奈何的痴妄、不能宣之于口的不愿、身不由己而强加的重担,使得大胤二世君王如今只能坐在宝马香车上,看无数卷宗堆积如山,好不容易使了性子肆意妄为一把,却又遭心上人背叛,也是可怜。 而这些天子的心事,却又不能告之于百姓,因为天子不能有血有肉,只能无情无义,不能因宠失正,以恶易好,以私废公,且随时都得勤谨克功,否则黎民便会忧心,便会不安。 诚如前朝皇帝宠信林美人,又如周幽王之于褒姒,商纣王之于妲己。 “朕只是觉得,天下失朕一人,也不会有什么。” 日月轮转,不会因朕驾崩而将息。 “荒谬!莫非如今草民没有法子给陛下治好手脚,陛下便要去死么?” “陛下少年天子,恣意有为如今江山有成,百姓安乐,谁人不拥戴?” “千秋之后,陛下便能容忍他人说起,言及大胤二世祖时,叹一声其手脚皆废,万念俱灰,哀而薨逝么?皆是史书工笔,到陛下这儿却唯有憾言,陛下情愿如此么?” 自然不情愿。有些倦意涌上来,我没有说话。 “陛下,您又是何必呢?” 何必呢,其实也不如何,只是想和皇兄论箭了而已。 “崔老,您被誉为圣手,可曾有拼尽全力也救不了的人?”
第65章 如之何勿思 圣手一滞,方才因着激动而有些湿润的眸子突然狠狠一闭,端的是老态龙钟,却又似神伤不止:“......有过。” 再开口时他声音有些嘶哑:“小七她娘。当初被那天杀的贼人脏了身子,明明可以活,可趁着我去买药的空子......便自个儿吞了药去了。” 我深觉失言,心一刺痛,又渗出点儿同病相怜来:“崔老节哀。” 圣手抹抹脸,甩了甩头,似要把伤意都散去一般,强撑出几分笑来,“罢了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都是命,她娘福薄。” “可往事已矣,陛下......同小七她娘不一样。” “血肉之躯,有何不同?” “......” “......不同便是不同,”他憋红了脸,“陛下是天子,高山仰止,是天下至尊。” 良久静默。 “若是为了情爱。”半晌圣手冷哼一声,“那倒是更不值,陛下要什么美人没有,我看晏将军就不错!” “咳咳咳......”我没忍住呛了一声,不明白这关晏修什么事儿:“我记得圣手与晏将军,似乎并不熟识。” “不熟又怎样?”圣手一脸大义凛然,“那时初来京都,小七风筝挂在了树上,还是他爬上去拿下来的!” “......” 不过说起晏修,我又有些庆幸,幸好这人当初没有回来。 “陛下若真喜欢男子,金口一开,便有多少人争先恐后?帝君失德,那陛下大可以废了不是?三妻四妾的道理陛下也不懂?” 我:“......” 我第一次体会到有口难言,也不是很明白为何突然谈到了我的后宫之事。 “陛下昏过去的这些时日,阳君那丫头也几次三番和我讲,晏将军对陛下可是一往情深,比帝君好上许多。” 我想扶额,却又发现自己手不能动,一时有些痛苦:“何以见得?” “那丫头翻到了将军给陛下的信,可谓是情深意切,情根深种。” 哪儿门子的“情根深种”?!又哪里可见情深意切了? 晏修除了例行公事给我禀报边关安稳,又没给我写什么招我由房与子同袍,更未曾说什么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荒谬! “还有,听闻从前将军与陛下......同榻而眠,只是后来帝君横叉一脚,横刀夺爱,将军这才心灰意冷远走边关......” 我几乎要气笑了:“你听谁说的?!” 圣手瞥我一眼,说的煞有其事,“民间话本子。” “......” “草民原也不信,”他补充道,“霍小子也对阳君说,将军对陛下,可谓言听计从。” “......” 好一个霍闻,竟将宫中秘事转头就说给了自己爱妻,他爱妻还弄得阖宫皆知。 “绝无此事。”我喉咙上下艰难滚动,矢口否认。 晏修他...... 罢了。 还好这人没回来。 “陛下,药浴备好了。”有人来报。 我微微一愣:“药浴?” “陛下忘了?方才草民与你说过的,每日都得辅以药浴,方才好得快些。” “......” 我还未开口,便听见一声:“本君来。” 顾行秋轻步走上前,我眉头略微一拧,不是很舒服,转向一旁道:“宫三,抱我起来。” “陛下,让臣来。”他止住一旁宫三上前的动作,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温柔,却隐隐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意味。 “退下。”他侧头看宫三。 宫三眼中闪过一丝忿忿,正欲开口,又有些迟疑地看我,显然有些无措,在等我开口。 “宫三,”我轻声唤他,“快些。” “他伺候不惯这些贴身之事,恐会加重伤势,圣手,你说呢?” “这......”崔老看看顾行秋又瞅了瞅我,一脸纠结的点头,“这确实有点儿,毕竟这些天都是帝君照顾陛下,自然轻车熟路一些。” 我心里微微一紧,有些不自在。 “再有,陛下腹部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自然得万分小心。” 这下宫三不敢动了。 毕竟他杀人惯了,上手的力道还真说不准。 我轻轻叹了口气,又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多收几个眼明心细之人。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摄政王了。”我微微颔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 顾行秋明显一顿,脸上似闪过一丝失落和难过。 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仿佛隐藏了他所有的情绪,有一瞬间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又没有。 我微微移开视线,见他走上前来,蹲下身子,双手轻轻托住我的腰,慢慢将我抱起。 顾行秋的动作很稳,又很轻柔,仿佛生怕弄疼了我。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莫名有些神伤起来。 “疼么?”他低声问,温热洒在耳侧我突觉有些温存,或许是太近。 确实太近了。 我侧过头,闭上眼不去看他,也未曾答话。 一路无言。 他抱着我来到偏殿,层层帷帐掩映下,隐约可见水汽氤氲。 我突然有些没来由的怨天尤人起来。 便是最简单的沐浴,如今也不得不依靠他,而我不久前似乎刚和这人决裂,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可受制于人,竟连这个都不遂人愿。 偏殿那处......曾被我引进来一眼温泉。 如今那儿摆放着一个宽大的木桶,里面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想必便是崔老所说“药浴”。 他轻轻将我放在温泉那方小榻上,我有些愣神,我和他第一次欢好后,似乎也是在这儿,只是那时是我抱着他。 如今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伤的人倒又成了我。 “陛下会好的......”顾行秋突然开口,“臣会陪着陛下。” “......”我喉间有些窒涩,没有说话。 顾行秋却似乎也没想等什么答案,少顷我便察觉他气息靠近,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衣带上。 “......让旁人来!”我突然大声道,随即有些狼狈的移开眼。 身下手一滞。 ——— 加赠一二三......总之好几百字 【注:以下情节与正文无关。时间点是熹元五年秋天很平常的一个晚上。(没有决裂之前)】 月光如丝如缕,透过半开的窗棂,柔和地洒落在榻上,斑驳的光影在静谧的夜晚跳跃,为这幽暗下平添几分颜色。 萧珏轻轻地伸出手,试图遮挡住眼前刺目的烛光,双眼微微眯起,声音中带着一丝倦意:“你……” 他此时双眸微闭,周身上下皆透着一丝惫懒:“顾行秋......” 话语未尽,突然侧头急促地喘了喘,无法再继续。 顾行秋目光炙热,轻轻拉下萧珏的手,十指交缠,紧紧地扣在一起,深深凝视着萧珏那微蹙的眉宇,仿佛要将他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突然萧珏察觉腕上一凉,微闭的眼眸睁开些许,见顾行秋手指修长而有力,却又轻轻地、无比坚定地束缚住自己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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