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胤以前,奉行的一直是“国家养士”,学子一旦取得秀才身份,就可以免除劳役和税收,每月还能领取一定的粮食补助。 然当今陛下重武,且十分偏颇,咸初十年,朝廷便下令在永州以西,也就是荆临的地界,推行“文臣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新政,即无论是举子还是文臣,都需要和庶民一般,承担劳役,缴纳税粮。 文人的反对声终于如滔滔江水溃堤而行,最终演变成了全员罢考。不仅拒绝参加当年的院试,往年殿试的前三甲,竟也都一并辞官。 而七殿下来荆临第十五日,与抚军季田御马比箭,季田惨败,只能让了步,暂时收回了文人补堤的文书。 第十七日,七殿下执笔写就《谏尊文书》: 天芒薄淡兮,雾锁山川,甲辰之岁兮,初展鲲鹏。扶摇直上兮,九千仞高,俯瞰尘世兮,苍涯无疆。 同游诸子兮,皆吾友朋,共乘神鸟兮,遨游八荒。 吾目所及兮,胤川之土,白夜恒明兮,时光凝驻。吾翼速飞兮,遍游五洲,众生仰望兮,如瞻神祇。山峦叠嶂兮,不足尺量,五岳巍峨兮,掌中可握。雪峰皑皑兮,如狐绒白,世所仰望兮,难尽其巅。天穹苍莽兮,速无可测,万物静止兮,唯吾飞翔。 同游诸子兮,目视千里,足踏云河兮,如渡仙乡。 心潮澎湃兮,难掩其情,江河蜿蜒兮,如龙游山。云之苍穹兮,神雾缭绕,鹏翼虽巨兮,难比其高。鲲鹏虽大兮,云中燕雀,苍生渺小兮。皆堪仰吾翼。吾心广阔兮,如鹏之翼,重峦叠嶂兮,难尽其深。江河曲折兮,变幻莫测,心潮激越兮,万感交集。天高地远兮,寒暑无侵,山河高峻兮,瞬息消散。 吾将乘翼兮,冲天而去,阅尽苍生兮,方知天地。 并七殿下令,分发各洲邑文士,召吁文人心之所善,九死未悔,当乘翼冲天而去,阅尽苍生兮,方知天地。 名为谏尊文,却一字不提“文”,然此文一出,举世皆惊,天下文人激荡满怀,热血雄心,荆临府门庭若市。 天子震怒,斥令七殿下三日内归京。 我那时端坐露台,听小厮来禀七殿下种种“丰功伟绩”,忽见台下正主拾阶而上,片刻后有人掀帘而入。
第58章 【顾行秋视角】木落雁行秋 “兄台一人赏月?” 萧珏抬扇掀帘而入。 我回眸看他,起身一拜:“见过七殿下。” “嗯。”萧珏随意落座后,便一直盯着我看。 我面上有些不自然,正要周旋几句告辞。 却听他又道:“坐下赏月。” “......” 我抬头看向外面刺目的金乌,不置可否。 这明明是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月亮可以赏? 萧珏见我愣住,嘴角扬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怎么,白天就不能赏月了吗?” 我心下一动,突然想起古人常有“白日梦月”之说。 “殿下所言极是,白日赏月,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萧珏闻言,眉眼间渗了些许笑意出来,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缓缓道:“你这人倒是有趣。” 我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警惕起来。 据我所知这位七殿下一贯我行我素,常掀了夫子的书桌游历四处,朝中颇有微词。 只是我与他似乎并不认识。 “殿下谬赞,只是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萧珏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不答反问:“那日你身边之人,我见过的。你也在朝为官?我怎的从没见过你?” “臣是太子伴读,未曾涉足朝中。”我一并落座,坦言道。 这位七殿下...... 传言不少。 有人说他性子随和,又有人说他恣意张扬,还有人道其一身反骨,不受陛下喜欢。 “皇兄?” 那人微微瞪大眸子,似乎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 他微微倾身向前,似乎想要仔细看我,我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微微颔首,离远了些。 这人察觉到我的疏离,笑了笑直起身子,又恢复了那副随性的模样,轻道: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看你年纪轻轻,便能在皇兄身边效力,定有过人之处。” 我淡淡一笑,道:“七皇子谬赞了。臣只是尽忠职守,为太子殿下分忧而已。” 萧珏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十分满意,继续追问道:“那你与皇兄关系如何?他待你如何?” 我微微一愣,随即回答道:“臣自幼便侍奉太子左右,情谊深厚,殿下待臣恩重如山。” 萧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萧珏沉默片刻,目光又飘向窗外的月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那日我见你教一儒生识马,恕我直言,你见解虽为独到,却仍有不足。” 我蹙眉,箭术我虽自认比不过他,御马一事上,这天下我居第二,谁人敢自称第一? 我按捺住心中想要反唇相讥的欲望,故作诧异地回应: “哦?不知七皇子有何高见,可否赐教?” 萧珏展颜一笑,宛若清风拂过静水,泛起波纹,缓缓道: “马乃君子之象。其神采飞扬,非但力量之属,更有灵性之极。你教授时重驭马之技,而略其意韵。殊不知马之内心,亦如人一般复杂,须悉心揣摩。” 我心中一动,却仍觉得此人有几分自以为是,忍不住出言为难: “那依七皇子之见,若野马伤人,不用蛮力,何以治之?也要同马互通灵韵么?” 他目光微凝,摇扇的手顿了一顿,不过很快便面色如常,语调突然变得格外沉稳: “匹马生命,藏于其呼吸、筋力,要想驭之,先得与之心灵相通。知其所思,感其所感,然后以心意驾驭,而非单纯以力制之。” 我有些好笑:“哦?不知前几日殿下在校场所御的那匹野马,是否也是心灵相通,自愿顺服?” 萧珏眉眼处泛起笑意,坦荡道:“不是。” 自然不可能是,那日那匹黑马虽看起来生龙活虎唬人的紧,我却看出来他内里早已经疲乏不堪,否则萧珏何以拉弓射箭?早被它一撅子撂倒了。 “七皇子所言极是,”我由衷佩服,“以往我确实忽视了马的灵性。今后定会用心感受,以求达到人马合一之境。” 萧珏似乎听出了我的暗讽,笑意更浓:“好说,好说。御马之道,互勉、互勉。” 这人,给他一竿子,倒是还真的往上爬了。 “马之性,犹人之性也。含乎天机,蕴奥难测。”我坐在他对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以人心胜天机,愚者之行。须因势利导。” 他放下手中折扇,微微一笑,反驳说:“言之有理,不过兄台岂不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之胜天,非以蛮力,洞察之理,非顺其性而为之。” 我置下茶盏,挑眉:“哦?野马如鹰隼,一向折服强者,弱肉强食此乃天性,人之胜天,终有穷时,亦终将受其祸。马若有不顺其性之时,必发狂奔乱,难以收拾,若非蛮力,那七殿下当日,是如何驯服的黑马?” 话一出口我便深觉自己失言,倒是有些咄咄逼人,正要找补,便听见: “我喂了它一把草。”萧珏面无表情。 “七殿下......妙喻。”我艰难道。 “真的,曼陀罗,有麻醉之效。”他认真道。 “......”竟是如此。 “也非蛮力,适其‘灵韵’而已,”萧珏摊手,“若论力气,谁能胜过发狂野马?” “......” 我盯着他,沉默良久。 他于御马之术上与我辩驳要人马心念合一,“以理服之”,自己却又暗地里偷偷喂马吃麻药。 “哈哈哈,对不住兄台,我于马术不精,方才皆是我胡诌的。” 他眉眼满是笑意,我不予多言,却又听他拍手召来小厮:“上盘棋,我与这位......” 他看向我,笑道:“对了,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顾行秋。” “哪个行秋?”他微微挑眉,有几分刻意的不动声色,“可是江上西风吹发短,天涯明月送孤舟的‘行秋’?” 我心蓦然紧缩。 极目高空一雁翔,十年萍迹滞天方,芙蓉晓露愁边白,薜荔秋山梦里苍,是谓行秋。 可若有天涯明月,江上西风,亦是行秋。 怔愣间,萧珏便唤人抬来一盘棋,我正因着在马术上被这人胡搅蛮缠了一通,有些气闷,闻言不觉也来了兴致。 于是月上中天。 我最后一子落定,险胜间长呼了一口气,抬起眼,骤然看见窗外一轮夜月。 突然想起这人白日里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赏月。 我顿觉受了某个陷阱,正要告辞,便见萧珏收了棋子:“绿尊翠勺,约秋风、一醉小楼先月。” 他忽然起身,道:“今日与顾兄相谈甚欢,他日若有机会,再约共赏明月。” 我微微一愣,片刻后回神,却见这人已经挑了帘子出去了。 翌日,我便听到仲长卓说起:“七殿下连夜归京,恐怕得受陛下好一顿训斥。” 只怕再无继位之可能了。 毕竟陛下重武轻文,又怎么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我却仍想着那人咏月时的眸色,突然轻笑出声,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肯定,或许,他也并不是那么想要那个尊位。 诸皇子皆对皇位趋之若鹜,唯恐不争落了下风,而陛下此次派段曾琪和萧珏一同平乱,本就用意颇深。 然萧珏却公然崇文,自然触了陛下龙兴。 想必...... 皇城里的人多的是见风使舵之辈,此番萧珏为文人出了气,在朝中处境怕是不会太好。 我手下一紧,揉皱了手下的纸张,仲长卓见状,挑眉笑道:“你这几日一直在看这篇《谏尊文书》,纸都磨玉了!这么多遍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我收起手中黄纸揣入怀中,淡淡地回答:“回京吧。” “看你稀奇的。”仲长卓笑着摇了摇头。 ...... 萧珏×顾行秋【初见篇完】
第59章 【顾行秋视角】轻生殉知己 “你执意要去?” 萧承转起身来,身影在晨昏的金河下显得格外峻厉。 “八弟布下圈套,就等着我们自乱阵脚。你这一去,正好落入他的陷阱。” 我垂眸:“七殿下仍在囚牢之中,我不能弃之不顾。” “父皇曾说,此去西凤山,道路崎岖艰险,你我皆须小心。” 萧承声音低沉,字字铿锵,似乎要将晨雾震散,似有警告。 “我最多三日便赶上你。”我道,“七皇子是皇家血脉,更是臣的朋友。臣不能眼看他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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