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萧承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你谈什么朋友情谊!萧珏可认?你同他何时如此要好了!” “顾行秋,你可知我此行危机四伏?”萧承抬头盯着我。 西凤山地势险峻,匪患猖獗,多年来官军难以彻底剿灭。此次陛下命太子亲征,朝中文武百官无不心知肚明,这或许是一次考验,亦是博弈。 我深知不该。 可萧珏何辜? “臣知道,”我看着他,柔了神色,“臣不会让你有事。” 精兵皆随,山匪虽狡诈,却也不能伤萧承分毫。 况且我已探查过路况,此行应是无虞,可阿承竟没有退让,我倒有些不解。 萧珏的求救信发出后,我也是在阿承案上暗格内无意瞥见后,才得知此事。 问了他才知,竟已是十天前的消息。 我以为这十日,阿承定会派人去救,如今才得知并没有。 他一袭轻甲,戎装简行,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气: “你救得了他又如何?父皇如今偏宠八弟,届时八弟便会揪着你的错处不放!而八弟自然不敢杀了萧珏,你去有何用?” 我有些怔愣,没想到这些话会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时错愕无言。 沉默片刻,阿承揉了揉眉心,软了语气: “罢了。是我失言。行秋,西凤山此行,我不求万无一失,只求尽力而为。至于成败......” 他顿了一顿,看向我,朝我走过来,手覆上了我的,温声道,“箫随是故意引我前去,你看不出么?” 他掌心温暖干燥,我缓了缓,一把回握住,“所以是臣去。” 萧承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许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你是我的人,自然代表东宫,你若去了,便是萧承也去了。” “臣问心无愧。若来日陛下有令,臣自然遵从。但若陛下无令,臣行此事,也不算违背皇令。” “你真以为你能救得出七弟?”萧承逼问道,“即便是你把他救出来,八弟会不会放过你们。” 我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至少我不会后悔。” 萧承死死盯着我,罕见的失了态:“顾行秋!” 我亦不让分毫,坦荡回视。 “若是你不去救他,来日七殿下脱困,会怨恨于你。”目光在空中交汇,我淡淡道,“七殿下无意皇位,若是有他相助,太子殿下如虎添翼。” 我本以为我如此说,他定会考量,欣然同意,没成想这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执拗地看着我道: “不许去。” 我不禁蹙眉:“为何?” “不为何,”萧承勾唇一笑,有些挑衅,“不想而已。” “七殿下一向敬重你,况且......” 话音未落,萧承脸色骤变,冷笑着打断道:“敬重?他每日来太子府,究竟是想同我骑马射箭,还是想和你谈经论道?!” “你什么意思?”我皱眉。 “顾行秋,我奉劝你别对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萧承冷声,“你的人,还有你这条命,都是我的,” 我也隐隐动了怒,不知这人为何无理取闹:“我与七殿下,只是朋友,并无其他。” “哦?那你今日为何执意要去救他?我真该烧了那信!省得让你忧心烈烈!” 是啊,今日军师蓄势待发,前往西凤山平乱,可萧承刚好忘了东西,便让我回去取。 可怎么就好巧不巧,让我看见了那方染血的布条,怎么就让我看见了上面的血字求援。 又怎么能......视若无物、置之不理。 周围的将士皆不敢作声,气氛凝重到几乎落针可闻。 又是一阵风吹过,带起了尘土,几经飞扬。 萧承深深看我一眼,转身上马。 耽搁了这一会儿,已是朝阳初升,金辉洒满,我和他一上一下,立于岔路口,一时间飞鸟之声渐远,万马千军都化作了背景中的浮光掠影。 城墙之下,朝旭如金河柔和铺洒,衬得官道上青石板路间的野草越发斑驳。 两道孤影也因着对立,被拉得很长,竟丝毫没有交融。 萧承紧握马缰,轻甲折射着天边的光色,有些刺目。 “你此去,我怕你出事。”马上之人终于轻声开口,声音中似带几分迷茫。 我也冷静了些,闻言心微微一疼,不知为何有些难受起来,涩声道:“殿下放心,臣不会有事。” “如今陈家势大,箫随得势,他是不敢对付我,却不见得会对你心慈手软,你是我左膀右臂,阿珏......亦站在了我这边,此次亦是被我牵累,你们二人,我......” 他摇了摇头,有些痛楚:“我不知道该如何,行秋,我不能没有你。” 我良久不言。 风起时,我后退一步,转身向东:“臣三日后定会出现在殿下面前。” “你便去!”身后萧承的声音几乎是低吼,有些气极,“今日你若不同我走,来日也不必再来见我!” 我脚步一顿,微微侧身。 “保护好殿下。” 副将颔首领命:“是!” 风声渐弱,只留下一声沙哑的嘶鸣。 我忍了忍,没有转身。 有人猛地一挥鞭,骏马长嘶一声,随即马蹄声阵阵,直至逐渐远去。 我终于回眸,见马上之人轻夹马腹,战马缓缓踱步,逐渐远走。 铁甲映日,刀剑铿锵,我一人站在原地不动,直将那人马蹄下扬起的最后一抹尘烟看尽,方才缓缓挪动脚步。 后几经周折,我才知萧珏被困在了襄陂。 那里山多路险,箫随做的隐蔽,旁人只知七殿下失踪,却不知被困在了深山不得出。 仲长卓时任都给事中,我便寻了他的援助,带人上了山。 厮杀声里,我走的更深,终于见一处,四周寂静,只能听到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 这里竟没有守卫。 我微微蹙眉,察觉到几分不对来。 莫非只有山底有人把守?便不怕里面人逃了么?莫非......他们确信里面人逃不出来,或是其他什么。 我顿觉不妙,快步上前,挥剑斩断锁链,切切推门,门扉发出了嘎吱的响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尸块腐败的气息。地上散落着几具尸体,被随意丢弃,四肢扭曲,面孔骇人,七零八碎,面目全非。 我认出了他们。 皆是......萧珏身边的人。 我见过其中几人在萧珏面前吵闹玩笑的模样,如今却皆沦为无人问津的冰冷尸骸,无声无息地躺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山里。 角落里,有一人佝偻着身子,蜷缩成一团,靠着墙壁,衣衫褴褛不堪,依稀可见面容苍白如纸, 我心猛地收紧,奔上前,恐惧与焦虑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并着屋内压抑的腐朽,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探上这人脉搏,微弱不稳,不过还好,尚有生机。 我松了口气,眼下莫名酸涩,怒意翻涌。 便将人轻轻抱起,顿觉一阵滚烫:“萧珏?萧珏?” 这人发了高热! 喉咙里像堵着一块巨石,有些肿胀窒涩,我将手贴近他的额头,声音有些颤抖,"萧珏,你坚持住,我来了。" 怀中的人形若死去般静默,滚烫的体温又仿佛在明言此时这人有多痛苦。 不过数月未见,怀里的人如今哪还有初见那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攥紧了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可以死在江川河旁,尚有丹枫万叶碧云边,也可以长眠苍山云野,亦有黄花千点幽岩下。 可就是不该悄无声息地被囚死在这儿方寸之地,唯剩雁声啼月。 他本该恣意风发,高高在上。 怀里人突然动了动,渗出几声呜咽,似乎醒了过来。 我俯身贴近他,侧耳覆去,听见他说: “我知道、只有皇兄......” 他气息奄奄,轻声喃喃,几不可闻,“只有皇兄愿意来救我。”
第60章 【顾行秋视角】非是为身谋 “长生山苦寒,王爷何必岁岁隆冬来此。” “大师误会了,路过而已。” 长生山上山峰如剑,直插苍穹。 冬日的风雪尤为凛冽,白雪皑皑,覆盖住整个山脉。 我拂去狐裘上厚重的雪色,看黑鬃烈马在地上踏出雪痕。 慧能身着灰色的僧袍,手持木鱼,从寺内走出:“路过?” 我问:“大师何故拿着木鱼?” “王爷恕罪,老衲闻到血色,怕损了功德。” 我冲他行了一个佛礼:“慧能大师多虑了,佛门净地,何来血光。” 慧能微微一笑,木鱼声戛然而止,目光似乎穿透风雪,定在了我身上:“既是清净之地,王爷若心存杂念,纵使身在深山古寺,亦难以得其清净。” 我默然,知道慧能所言非虚。 护御司被我尽数辖制,萧珏身边无人,被我留在了宫里,虽然还有小覃子在,可...... 我仍惘然不知此行,亦不知若是真的拿到了遗诏,又该如何归去。 我再次行了一礼,道:“慧能大师说的是,本王受教。不知......今夜可否在寺中借住一宿?” 慧能念了句佛语,道:“寺门常开,不为俗世王侯,只为有缘人。” 我了然,同往常般抬步正要上前去,却见慧能未曾侧身,仍好端端拦在门口。 “大师?” 慧能转动佛珠,摇了摇头:“王爷止步。今日王爷前来,并不为求佛,乃仗王侯前来,寺中不留。” 我微微一愣,停在原地。 “大师误会了。”半晌我缓缓说道,“本王此行,不过是想寻一方净土。” “王爷在山下止步不前,思量好久方才踱步上山,老衲......” 慧能大师眼中闪过一丝慈悲,他沉默片刻,又道:“王爷此行终处在哪,便去吧,别误了时辰。” “若仍不知归处呢? ”我急切追问。 “那小寺可留王爷喝一盏茶。” 我还想追问,却见大师已经转过了身,最终点头答应:“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惘惘经过意未甘,槐阴门巷旧宣南。” 我有些怔神,见慧能穿过了古朴的山门,进了内院。 便抬步而上,两两无言,穿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两旁的松树被雪覆盖,显得格外沉静。 我不禁又想起那日的雪来。 好像我半生中最哀毁瘠立的时候,天公总也不作美,偏要撒些雪来应景。 我原本爱极了雪,只觉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从前也偏爱和阿承赏景,可阿承偏爱春日,最是不喜严寒。 不像那人,竟连大婚,也选在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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