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随站在牢房的门口,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扭曲而巨大,面上是一种疯狂的得意, 他显然不想让我那么容易解脱,便朝我走过来,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这一点他倒是和父皇很像,二人都觉得给予痛苦和死亡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 “看吧,这就是你的下场,萧珏。” 萧随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眼底狂热,“你以为你能坐拥天下高枕无忧?最终不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他终于上前来,伸手摁在我的伤处,我闷哼一声,听见他说: “父皇不是说你君子六艺俱佳,骑射更是上乘么?你如今废人一个,我看你如何上乘。” 冷汗瞬间渗了出来,依稀能察觉到手脚处正在汩汩冒着血,一阵可怖的剧痛,我喘息着没说话。 萧随低头看着我,脸色在血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萧珏,看到你如今这样,我开心极了。” 他喃喃道,“你知道吗?母妃自小便告诉我,父皇是天,是所有人的王,而我和母妃想要活着,就必须取悦父皇。” “我那时觉得母妃简直危言耸听,他是父皇宠爱的娴妃,亦是四妃之一,而父皇在我面前亦是慈父,母妃怎么如此惧怕自己的枕边之人?” “父皇待我好极了,你知道吗?七哥,”他罕见地唤了我一声,“有一次我的蛐蛐儿死了,我伤心地哭,父皇便亲自为我下地抓蛐蛐儿送给我。我的皇兄们个个风华绝代,却没有一个人的荣宠比得上我。连我那时,都以为自己是他最爱的儿子...... 他痛苦的闭上眼,仿佛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再睁眼时满是恨意: “后来我亲眼看见母妃在父皇面前刎颈自尽,方才知道,原来父皇对于陈家的女儿,陈家的孙儿,只是帝王之术下的权衡利弊,捧杀而已。”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七哥,你看,父皇多英明神武。” 我几乎是半躺在血泊里,只觉自己意识模糊,但却依然能听到萧承那近若呢喃的话语。 如恶鬼缠绕横亘在耳侧,我听见他说: “七哥,所以父皇告诉我,说若我杀了霍邱和你身边侍婢,便封我为太子的时候,我不后悔,不过也不开心。因为我知道,不止我,你也被父皇纳入棋局了,你也不会好过。” 仿佛心中某个坚定的壁垒突然倒塌,我身心俱颤,终于从箫随口里听到了一直以来最想听到、亦不想得知的实话。 师父他们......果然是父皇杀的。 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想握紧指尖,却又忘了我双手筋脉寸断,却连这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做不了了。 心下如飓风横扫,摧毁了所有的思绪,只剩下一片不可思议的废墟。 我以为,至少这一件事是八弟所为,父皇只是恰好借此生事,要折我羽翼。 何为笼中鸟,掌中雀。 我逃了一辈子,本以为海阔天空彻底脱离了父皇的掌控,却不知自我出世起,便是一只被他假意养在密网罗布的林中鸟雀,自以为空旷任我,却不知天罗地网,条条大路皆是父皇算计铺就。 便只能飞蛾扑火,还自以为能逃脱他的掌控。 萧随声音几乎变成了一种低语,充满了癫狂,仿佛沉溺在某处,继续道: “父皇以为我蠢,我做或不做,都是死路一条,若是做了,便死在你萧珏手上,若是没做,父皇定会无声息地了结我。他一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他俯下身,粗暴地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 我视线模糊,但还是能看到他那扭曲的笑容: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狼狈啊。” 他声音充满了讽刺和嘲讽,笑声在这阴森的牢房中回荡,毛骨悚然。 可某一刻他突然止住了笑意,双目猩红: “可父皇的错漏在你,萧珏,父皇这一局好棋,唯一的败笔便是你。你没有杀我。” 我身体无力,筋脉被挑断的痛楚让我几乎失去了意识,旧伤新伤一并发作,显然快到极限。 但箫随显然不想让我就这么昏过去,仍是固执地抬着我的下颚,好像是真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近若痴狂:“你为何不杀我?!” 我想要回应,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便只能微睁着眸看他发疯。 箫随笑了,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划过: “你知道吗?七哥,你真应该杀了我。我那时身在局中不得脱,曾立誓若我苟活,必要那九五尊位。” 他似乎真的享受着这种施虐的过程,执着于看我痛苦喘息。 不过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我的头也重重地落了回去,再没有力气动了。 “找圣手来,为陛下治伤。” 他笑声逐渐远去,牢房里只剩下了我和小覃子。 他自挑断了我的手脚后便一直垂眸站在墙角,仿佛与墙根融为一体。 “我不怪你。” 我转动眼珠,艰难的看向他的方向,耗尽最后的力气,终于开了口:“我一直很痛苦,你姐姐的事。” 有些话是必须说的,可这些年他跟在我身边,一个字不提姐姐,也没借着姐姐在我心中的特殊,要求我做过什么。 逝者已逝,生者却不能安息。 这一双手脚,便当我赔给颖儿,祝祷她来世安康顺遂,再不遇帝王家。 “那日我......没能出宫见她最后一面,一直很后悔。” 尽管几不可闻,料想此时牢内针落可闻,他应是能听到。 不过或许又没有,因为我见他突然抬步,离开了牢房,还回身锁上了牢门。 只是何必落锁,我本就逃不走。
第57章 【顾行秋视角】云起龙沙暗 是年秋起。 “那便是七殿下。” 仲长卓轻挑着眉梢,扬起下巴,手指随意一抬,指向不远处那方热闹的马场。 我顺着望去。 马场之上,有一人身着一袭鲜艳如火的红衣,薄唇上扬,眉眼处却蒙着一条黑布。 那人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黑马高大威猛,四蹄踏地有力,衣摆轻扬,随风翻飞,在马场中独树一帜,夺人眼球。 “听闻这荆临抚军季田箭法数一数二少有敌手,如今倒是碰上硬茬了。” 仲长卓说话间,这人突然拉紧缰绳,黑马应声而停,前蹄高抬,发出一声震天的嘶鸣。 他俯身从马鞍旁取过一张长弓,搭箭拉弓,动作迅疾。 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出,直射向远处的靶子。 箭矢划过,正中靶心,激起一片惊呼赞叹。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之际,七殿下微微侧头,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狂恣的笑意,随即他轻轻摘下眼前的黑布,露出眉眼,当真极为好看。 “好箭法!”仲长卓在一起抚掌叫绝,赞叹道,“恐怕和你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我比不过他。” 我淡淡道。 仲长卓微微挑眉,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回应。 "哦?你这是谦虚呢?" 他笑着追问。 我目光转向远方的靶子,缓缓道:“箭法好坏,不仅在于射中靶心,他的身姿、握弓的手法、拉弦的姿势,乃至于放箭时的呼吸,无一不是上乘。松弛有度。可见骑射之道,堪称精通。” 我看向场上,见七殿下睥睨四下,目光扫过人群,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某一瞬他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异样。 我心中一紧,却见这人又移开了眼。 我顿了顿,继续道:“这匹黑马应当是刚被他驯服,与人尚且不是一体。而我也不能保证在仍憋着戾气的野马背上,还能一击而中。” 况且还是一发三箭。 “不过,”我话锋一转,“陛下派七殿下和段大人来平定荆临考生众闹罢考,却今殿下却当众与季田结伴骑马射御,荆临儒生便是为着陛下重武轻文联络抗 议罢考,七皇子如此一来,恐难安民心......” 话未说完,我便看见那人御马而行,抬起右手拇指,冲着前面的季田向下重重一竖。 那马还冲人家尥蹶子,喷了抚军大人一脸的口水。 “......” “哈哈哈哈哈......这七殿下倒是个妙人。” 仲长卓望着马场上的七殿下,啧啧有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转向我,乐道:“嘿哟,看呆了?” 他声音带着几分调侃,我这才回过神来,却又见七殿下御马离开场子的时候,冲我这儿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我心猛地一悸,蹙眉移开眼。 仲长卓见状,哈哈大笑,“原来不是你看呆了,是七殿下看上你了?” 我没管这人的疯言疯语,扭头便走,他追上来攀在我肩上,笑道:“哎哎哎,别走啊,七殿下确实生的好啊!要不我替你打掩护,不让太子知道,你——” 我回手给了他一下,用足了力道。 “哎呦!”他猝不及防地叫了出来,捂着肚子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脸上却是笑开了花,“恼羞成怒了?不过是个玩笑嘛,至于这么大力——” “至于。”我打断他的话,警告他。 “行行行,知道你对太子殿下情根深种,哎不对,应该是一文定情,哈哈哈......”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仲长卓见状,也知道玩笑开得有点过了,连忙收起笑容,正色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他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上来:“太子怎么看上你这个破面瘫死鱼眼的......” 我终于忍无可忍,又给了他一拳。 咸初十六年间,陛下派段曾琪前往荆临平定考生众闹罢考,七殿下萧珏随行,适时我与仲长卓游于此地,偶然相遇。 荆临汛情紧急,需修筑聂河北岸大堤,但人力严重不足。 于是陛下便下令大增修大堤的人力,这也意味着当地的秀才举人们,没钱的要亲自去修大堤,有钱的得雇人代替自己上工。 大胤十多年来重武轻文,文官俸禄本就微薄,更何况秀才举子。 举子被武将时人称作“软骨头”,“穷书生”,只知之乎者也,食人俸禄,却不知为国上战杀敌,大胤因武起,必然尊武。 而这一令法自然引起文臣不满,荆临众考生便联络起来,集体罢考,要陛下尊文,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响彻京师,甚至旁边一些州邑也开始抗 议。 有了先河,便会有从者,陛下不得不重视,派段曾琪亲自奔赴荆临平乱。 无奈武将嚣张,季田又是曾经跟着陛下打过江山的,段曾琪也不好怎么撕破脸,季田又不让步,陛下也没个准话,只能一拖再拖。 便致使观望的书生们认为钦差与官府勾结,有意笼络为难,于是一个叫贺邑的带领众人揭竿而反,控告抚军季田夺权罔位,自作主张,肆意增加工程人力,并背负书卷,在巡抚衙门焚书自尽以证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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