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来。 原并非遗诏。 只是一封黄纸固封的情书。 曰: 昔朕与卿卿,梅竹之契,情深意重。然前朝昏庸,昏君乱政,我为鱼肉,百姓苦矣,朕不得已,提戈而起,终得天下。 既得天下,欲立卿卿为后,明吾至心。然满朝文武,力阻此举,荐以公卿之女,朕思国基未稳,人心未定,故不得已纳之。 然吾心唯系卿卿一人。知卿卿为避世议,不欲世言纷扰,默承珠胎,朕甚怜之。女子怀孕,生死交关,吾愿他女为室生育,岂忍卿卿涉险!然苍天不仁,昔日卿卿产难,几经死劫,朕惧甚。 纵然逆天行道,舍弃骨肉,若卿卿安好,亦当无憾,在所不惜,幸而卿卿福寿,母子俱安。 朕今废黜后宫,平定前朝。诛妃妾,杀亲子,令珏继位,皆为保卿卿无忧,享尽天年。卿卿当为太后,吾心所钟。 卿卿乃吾之后也,吾之爱也,多年来一如是,当永享尊荣,共朕天下。 萧晋绝笔。 “哀家亦不喜珏儿,只是先帝这一番,在哀家看来实为罪己,着实多余。”太后淡淡道。 “不过若是珏儿非哀家亲生,或许哀家会很喜欢这孩子。” “王爷,这孩子生在帝王家,天子无情,说来惭愧,哀家从未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娘亲。” “从前母亲生弟弟难产而死,父亲转头又娶了继室,那女人年轻,嫁过来便什么都有了,名分、孩子、宠爱。那时哀家便觉得,其实女人为了男人生孩子,也没有好处。” “......” 她继续说:“先皇爱我,他最通帝王之术,对不爱之人是无情,杀人多了,便愈发残暴不仁,甚至于有些疯癫了。最后竟亲手设局杀了自己诸多儿子,妃子,还硬逼着我的儿子保护他的母亲,护好他的江山。” “......” “王爷,阿珏天资聪颖,便早早知道了自己是什么角色,总也逃不脱。身边人死后,我便知道他早就不想活了,所以他喜欢你,我曾让赵慎二人死谏参你。” “可惜这两人也说服不过陛下,反倒被他策反了。” “阿珏看似温和,实际上心里决定做什么,谁也拦不住,这么多年来,始终是我与先帝对不住他。” “如今好了,王爷来此,我便知道了。当初你和先太子的事儿,谁人不知?可太子有了妻室,萧珏便总觉得还有指望。王爷若是没这个心思,何不早说?何故要顺着他大婚?现下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吧,兴许......” “......”
第62章 世事一浮沤 “这鸟双羽皆断,恐怕不能再活了。” 我正准备将它放回去,却见一双手伸过来,轻轻从我手中接过那只小雀儿。 “好可爱的鸟,殿下给我。” 是颖儿。我皱眉:“可是师父发现我不见了?” “殿下你别说话,”她气鼓鼓地,摸着手心的小雀,“你偏生不许我跟来,害我又被霍师父好一顿训斥。” 我有些心虚,起了身赔笑道:“我的错,下次让子濯留下。” 我抬头笑着往后看去,正准备好说歹说一番劝她别气,却见身后颖儿愣愣看着我,笑容如初时灿烂纯真。 可下一刻那笑容凝固在了她唇边,慢慢地,眼处留下了一行血泪,红得发黑,粘稠诡异。 我还来不及反应,颖儿的笑容突然扭曲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可怖,深不见底,双手紧紧地包裹着那只雀鸟。 “颖儿?”我声音颤抖,突然记不起来这是哪儿。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痴痴盯着我,血泪不止,滴落在那只已经无法动弹的小雀身上。 我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直透骨髓。 突然眼前鲜血四溅刺目,染红了她的脸颊,与那行血泪融为一体。 “哈哈哈……”她吃吃地笑着,手里突然多出一串染血的糖葫芦,她递给我,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这个好吃的,殿下……你不尝尝吗?” 我下意识伸手触去,却发现眼前水月镜花,早已不见故人,手心躺着一只死鸟。 好像有一年,颖儿和我路过长春阁,见老树底下有只雀鸟,双翅俱被宫里的野猫咬断,本以为不能活了,没成想这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这鸟救活了。 只是...... 我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这鸟最后,似乎也是死了。 和颖儿、子濯、阿文一般,葬在了师父坟旁。我也给它掘了个小坑,给它刻了字,立了个小碑。 周遭似乎既熟悉又陌生,隐约可见的景物扭曲着。 我努力想要分辨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也许是到了十八层阎罗。 但那种界线模糊不清的感觉让我无法判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接近,却又难以捉摸其形。 突然一阵轻微的响动打破了沉寂,我猛地转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在我的视野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 是个女人,脸庞朦胧不清。 “你听我说,珏儿。”她的声音低沉,不像母亲,倒像是什么远古的回音。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来。 那女人似乎并不意外,她轻轻一笑,向我伸出手,有几分慈爱: “你不能忤逆你父皇。” 她说着,牵着我转身向一片模糊的光影走去。 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随着接近,那片光影也逐渐清晰起来,显现出一条蜿蜒的小径。 小径两旁是参天的树木,它们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女人没有停步,径直穿过一道大门,坐在了高堂。 “他是君王,便不能是你的父亲,我的夫君。” 火光跳跃着,投射出幽暗温暖的虚影。 女人微笑着,好像慢慢褪去她的面纱,露出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陛下有旨,今夜宿在昭仪这儿,您快些准备吧。” 然后她轻声低语了一句什么,我便看见有人上前,拉过了...... 侍女牵着的那小童似乎是我。 “珏儿,好孩子,快去殿外等着你父皇。” “......” “我儿,帝王之术,控驭万民。鹰鹯折翼,虎兕断爪,置诸笼中,夺其自由,使彼等无所依归,皆为我用,你明白了么?” “你看,”父皇遥望着远处延绵起伏的山脉,天边的余晖如金色的织锦般铺洒在那些峰顶之上。他转过身来,“这都会是你的江山。” 他伸出手,似乎能触摸到那遥远的边疆,指尖所及之处,恍若包含着整个帝国的脉动。 “你要让每一座城邑繁荣昌盛,让每一条川江清澈长流,亦要——听父皇的话。” “......它会活下去的。” 颖儿笑着,“殿下只管替我好生养着。” 不,不会活了。 已然死了。 雀鸟离了双翅,还剩什么呢?便是掌中雀,想必也如傀儡戏下无骨的游伥,喜好由人,任人摆弄,何必要救。 似乎是梦境。 我忽地一瞬间了然,又恍若大梦初醒。 不是回光返照、走马之灯。 并非那种临终前的追忆似水年华,也不是丧命后走马观花的喜怒哀乐。 我似乎陷进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淤泥,四周漆黑一片,窥不见一丝光明,我拼尽全力,在缝隙合上前抓住了那抹亮光。 于是满身大汗,身心疲惫。 却又异常清醒。 “陛下半月不曾上朝,此前从未有过!帝君若再不让我等觐见,便休怪我等,肃清君侧!” “陛下有恙,诸位请回。”一人冷冷道。 我心直抽,跳的生疼,兴许是还不曾忘却这人声线,倒该向孟婆讨一碗汤。 殿外有很多人,李玉山、越辰逸、段曾琪、祝岳,我听见了顾行秋的声音,有几分雷厉风行,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冷静自持。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些人轻松把我弄死,如今却又要我自己拼尽全力醒过来。 我未曾睁眼,只静静躺着。 手脚......似乎再无知觉。 我尝试着转动手腕,一阵钻心的剧痛,却是无法移动分毫。 如一潭死泉,最后一滴风雨坠后,无论清浊,终归于死寂。 我忽然明白为何会梦见雀鸟。 一道冷冽的声音又响起来:“诸位请回吧,陛下需要静养。” 就在此时我突然发觉,这人竟还称呼我为陛下。 外头众大臣顿时哗然,有人怒斥道:“你凭什么阻拦我们见陛下?!” 顾行秋冷笑一声,回应道:“凭我是帝君。”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却又牵动了下腹伤口,一阵发疼,没忍住轻咳起来。 “陛下!” 石破天惊。 我被吓了一跳。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却突然停滞在我床边不动了。 这时,我听到顾行秋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你醒了吗?” 全然不似外头的锋芒,竟有些哽咽,兴许是我听错。 眼见不能再歇下去,我便睁开眼,见顾行秋立在床前,心口又是一阵疼意。 只是下一瞬他便扑了过来,全然没了君子之态。 “你醒了,你醒了......”他似乎有些欢喜,又有几分不知所措,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修长的身影蓦地伏在我的床边,泛白的指如寒松折落,紧紧攥着我床边的丝缎。 我先看到他有些凌乱的发,又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滴落,落在我枕旁,轻轻的嘀嗒一声。 这倒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只是也不知为何,此时我深觉疲惫,只想再好好睡上一觉。 宫殿外愈发喧嚣起来,大臣们的叫嚣似乎也为着那声“陛下”分外激昂。 我压住体内的痛楚,勉强挤出声,掠过顾行秋看向一旁的宫三:“叫人进来。” 宫三应声而去。 我未曾看他,轻道:“帝君......如今可是万乘之尊,可别在人前失了仪态。” 顾行秋眸中掠过一丝惊愕,顷刻间化为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平日处变不惊的神采此时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几近崩溃的脆弱。 说句实话,他此时无声的哭起来......恰如星斗坠落尘寰,默默碎裂般,格外美的惨烈。
第63章 一闪灯花堕 其实仔细想来,初见他时我正和季田比箭,那时箭靶立在远处,我自然全神贯注,一心只想赢下这场比试。 无意回眸一瞥时,却见一人立于台下,周身清白,如阳春白雪,恍若遗世独立。 只一眼,便让我心神荡漾。 我那时结结实实愣了一会儿,手中的箭险些失了准头。最后季田落败,我却早已无心关注这些,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抹白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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