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觉自己着实不该醒来,抬眸看向小覃子。 小覃子顿了一下,神情有些躲闪:“陛下看不出么?” 当然看得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霉湿的气息。 墙壁上挂着各种刑具,铁链、鞭子、夹棍,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古怪工具,皆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发出森冷的金属光泽。 墙角堆放着一些破旧的稻草,似乎是作为床铺之用,但早已被岁月遗忘,变得潮湿而发黑。 我往后靠在了墙上, 我身下倒是一些麻布,尚好。 墙倒众人推啊。 我自嘲一笑,只是也觉得我如今还真是......任人宰割。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也会背叛我。 “摄政王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片静默。我也未曾开口,耐心的等着。 “不是摄政王。” 终于,小覃子开口了。 他一点点的、缓慢的站直了身子,往昔一直佝偻着的背脊终于正了起来, 也终于鼓起勇气般,直视着我。 “是我。” “我仍记得当年初见陛下,您行空一箭,恣意风发的模样。”
第55章 霜重月华孤 他目光猛地落在了我身上,终于不再是一味地恭敬与顺从,带着几分恶意和痛苦。 “可陛下天横贵胄,意气风发,却又可知我们这些人的苦难?” “我爹娘一个娼妓,一个酒鬼,喝多了便对我非打即骂,一个家里,只有阿姐疼我。” “我和阿姐相依为命,可父亲喝多了酒,竟把阿姐卖给了青楼,我没有办法,只记得那天被爹打的浑身是血,也要留住姐姐,可那些人力气太大了,我只能看着他们把姐姐拉走。” 小覃子狠狠抹了几下脸,双手握紧拳头,痴痴道:“可阿姐被你救了,陛下,你救了她不算,还处处照应我们,可爹娘是畜生,你给阿姐那些钱两和珠宝,尽数都落在了他们手里。” “我恨啊,陛下,我求阿姐带我走,阿姐也答应的了,说等我再大一些,便带我到七皇子府,当一个小厮。” “她说七皇子殿下很好,好极了。” 他突然几近疯魔,有些哽咽起来:“我等啊等,等啊等,可就在姐姐要带我走的前一晚,姐姐突然失踪了,怎么也联系不上,我便去七皇子府,却被守卫扔了出来。” “我就只能回去等,终于啊,十天后七皇子府的人来了,哪儿还有那天对我的颐指气使模样?他们送来了很多财宝,很多很多......” “他们告诉我姐姐死了。” “我却知道为何,因为十天前姐姐便对我说,如今圣上宠信八皇子,八皇子素来不喜欢七殿下,殿下的处境,怕是不太好。” 我静静听着,只觉心疼地厉害,似乎又早已麻木,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亦是我没保护好颖儿,让她为我而死。 我也曾听她说起弟弟,她说弟弟乖巧可爱,等再大些,不知可否入府,哪怕当一个马夫也好。 那时我说:“若是你的弟弟,那必然得是伴读,好同我一齐抄书。” 可......她从未和我说过爹娘如此,我也从不知她弟弟受过如此苦难。 我每每吩咐人送去金银细软,来回的人也总说她爹娘和善。 现在想来,应是见钱眼开,我却忽略了,若真良善,又怎么会把女儿卖去秦楼楚馆? “陛下天资聪颖,才华出众,文可定国,武可安邦,怎么就护不住一个姑娘呢?” 是啊......怎么会呢? 每每梦回,我也总是在想,夫唯不争,可若是我当时不那么自负看不上所谓皇权,若我争上一争,若我再顺应父皇一些,是否便可保住颖儿,护住师父他们。 “......后来陛下便被先皇接进了宫,爹娘守着那一大堆钱两珍宝,哪儿还会管他们的女儿?” “我辗转于多次,终于跟着陛下的人,找到了深山间一处小屋......” 小覃子剧烈的抖着声,似乎悲痛到了极致:“陛下,那时候你在哪儿?” 那时...... 我目光空洞,思绪飞远。 那时我被顾行秋救了,却早已虚弱不已,晕厥过去。 再醒过来时,便只见父皇。 他将我拘在了宫里,称是抚慰,却不许外出,亦不能联系宫外。 我跪了一天两宿,方才求得他为颖儿和师父他们收殓尸身。 那时父皇满脸的张狂和得意,似乎很满意一直以来对他爱搭不理的儿子终于对他千叩万拜,卑微至极。 他伸出手,满眼慈爱地将我扶起来:“珏儿,你看,权力能做的事真的太多。” “朕只放出了要立老八为太子的噱头,便引得他敢绑了兄弟,威胁太子。” “顾行秋来救你了,珏儿,你开不开心?父皇能让你更开心,只要有了权力,什么办不到?” ...... 我闭上眼,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陛下猜我那时看见了什么?” 小覃子对我笑了。 “别说了,我知道。” 我哑着嗓子说, “我只能躲在树后,看着我姐姐零碎的身体被他们一点点搬出来......” “别说了......” 我无力地开口。 “啧啧啧......还真是惨。” 萧随走出来,拍拍手,“萧珏,恨你的人还真不少。” 是箫随。 想必顾行秋对护御司动手了。 我重重垂眸,抖着声:“他把护御司的人怎么了?” “护御司护主不力,自然被关进了诏狱好好反省,迫于陛下受制于人,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得不从,想来如今......正受刑吧。” 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尖陷入掌心,疼痛却无法比拟蔓延开来的痛楚。 喉咙像被什么硬物堵塞,一阵酸涩翻涌而上:“别动他们。” 萧随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萧珏,你太天真了,不过你也别恨我,这世上你死我活的事儿多了,要怪也只能怪顾行秋,把你撂在了这儿,任人宰割。” 我深吸一口气,不欲多言那人,却听见小覃子贴心道: “传闻先帝爷在时,曾留下一封遗诏,陛下当时登基仓促,却未曾提过此事,若不是先帝爷身边的老太监提起这事儿,恐怕天下人都还被陛下蒙在鼓里。” 箫随笑道,“陛下和太后娘娘如此害怕遗诏面世,想必遗诏上......”他沉吟片刻,缓缓道,“让我猜猜看,他最后立的太子不是你,是不是?” 我倒是少有的愣了愣。 是父皇那封遗诏?我想起了什么,看向此二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顾行秋翻遍了皇宫也未曾找到,便猜想遗诏在太后娘娘那儿,昨日已快马加鞭前往皇陵了。” “所以趁着护御司被辖制,我如今孤掌难鸣,你二人便先声夺人了。” 我道。 萧随冷笑一声,“你身边除了护御司,还有什么?你给了顾行秋无上尊位贵权,朝堂上他早就说一不二,朝臣自然深信不疑,尚且以为宫中平静,如今护御司没了,你以为你救得了他们?别说诏狱的防备森严,就算你能闯进去,你如今还剩了什么,足够你能从顾行秋的人手里把他们带走?” 血丝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泛起一股铁锈味,我点点头,道:“嗯,所以你此番话,是给自己壮胆么?” 箫随气急,猛地拂袖上前,脚抬起放在了我榻旁,勾下身子:“你如今就是我笼中鸟掌中雀,若是你肯跪下朝我求饶,我还能考虑让你舒坦点儿。” 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了什么,我抬眸一看,是我那封禅位诏书。 倒是落在了他手里。 “如今你手握禅位诏书,还有顾行秋和我身边人的支持,可谓得意至极,”我瞥向小覃子,垂下了头,未曾与我对视,“还有什么可顾忌?” “什么顾忌?”箫随狐疑道。 “我说,”我看向他,讥讽道,“若是你此刻明目张胆自称‘朕’,或者直接对我动手别说什么废话,我还能高看你几分。” “你!”萧随怒目而视,右手高抬,似乎下一刻就要打下来。 不过他也只是看着我,似乎在衡量着什么,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还是放下了手。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可别怪我好话没说在前头。” 他转过身,看向小覃子,恶狠狠道:“怎么,哑巴了?” “你当初为了进宫为你姐姐复仇,千方百计求我举荐,怎么如今得偿所愿,竟是不敢了么!” 箫随箭步上前攮他,怒斥:“要我替你动手么?” “你因着身子孱弱不能进宫当侍卫,便只能做个小太监,不得已自宫,我记得你说你姐姐曾言,若是将来有了侄儿,便也有了指望。可如今你连个男人也算不上,怎么,你不恨么?”
第56章 寄与误后约 小覃子默默站着,闻言周身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受辱到了极致,不过还是不动。 我见箫随突然凑近他耳旁说了什么,只见小覃子反应极大,双目圆瞪,猛地推开了箫随,似乎恐惧到了极致: “你住口!” 箫随意味不明地看向他,被这么推开,竟然也没恼,下巴冲我扬起,示意道: “那还不快去?” 我被粗鲁地拽了下来,手脚都被箫随用沉重的镣铐锁住,动弹不得。 萧随冷笑着走近我,手里拿着一根尖锐的特制铁针。 那是专门用来挑断人筋脉的工具。 我侧眸,似乎知道了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箫随冷冷道。 我轻轻挣了挣手上的镣铐,不置一词。 他将手里铁针递给了小覃子,后者抖着手接过来,冲我走过来。 他仍是垂眸不看我,手却是抖着的。 半晌后小覃子终于蹲下身,手中铁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我脚腕的筋脉之中。 伴着一声细微的“嗤啦”声,肉体被割裂,有些钝的铁尖穿透皮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声,针锋与血肉相接。 血液随着刀刃的推进,汹涌而出。 铁针边缘有些锋利的特制刀片轻易撕开了皮肉,发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滋滋”声,又似是心脏骤停,血液喷覆。 我能感觉到筋脉被一点点挑断,那种痛楚深入骨髓,让我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关才能忍住痛呼出声。 小覃子的动作快速而精准,没有一丝的犹豫。 剧痛袭来。 脚筋被挑断后,他又转向了我的手腕。 我只觉铁针再次刺入,手筋也被挑断。 痛苦如潮席卷而来,我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和恶心,但却因着剧痛没有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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