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在他眼里,我嗜皇权如命,杀父杀兄杀弟,对他而言,若是让我耗尽一切换来的皇位易主了,才是最残酷的报复。 所以他要让我活着,却比死还要痛苦万分地活着,看着自己曾经辛苦维护的一切转瞬即逝,成为他人之物。 我喉咙里涌上一股苦涩,直视顾行秋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或许该让箫随一刀了断我的。 夜色愈发浓重,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风声轻轻吹拂。 我深吸一口气,扯紧了身下的缰绳,马儿嘶鸣几声。夜风中似乎带着丝丝寒意,刺骨而清晰。 身下伤口有些发疼,想来是药效过了。 我垂眸不再看他,夹紧马腹要往回走。 “等等!”顾行秋突然喊道,声音中却有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急切与无措,不过转瞬即逝。 我勒住了马,却没有回头。只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直到他的呼吸几乎可闻。 顾行秋的目光原先一直锁定在我脸上,离得近了,我才看到他紧紧盯着地面,我视线随他目光下移,最终定格在我脚下汇成一滩的血泊上。 血迹顺着我的下腹,流过马鞍,浸透了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面色似乎瞬间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与惊恐,不过也许是我多心,因为这人下一刻便道:“若陛下死在了半路,臣的人难逃其咎。” 当真是我眼花多心。 竟忘了我的内侍头子是他的人,若我死了,他那心腹自然活不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驱马缓缓离开,留下顾行秋独自站在夜色里。 星光黯淡,月色苍白,夜风卷着一抹离了地面的尘土,随意飘散。 我突然想起了父皇。 还有皇兄。 若是皇兄当初没有派顾行秋来救我,便好了,我恍恍惚惚地想。 “萧珏!”身后一道声线划破了思绪,我余光瞥见顾行秋几乎是咆哮着冲过来,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臂膀,试图稳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是从马上摔了下来。一阵眩晕席卷而来,眼前万物好像在旋转,身体每一处都在呐喊着痛楚,“让、我、走。”我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却透着无力。 快让我走吧。 顾行秋的手臂却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固定住我,面色剧变,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言辞:“你......” 突然间,我轻笑了一声,尽管体内的温度在急速流逝,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顾行秋,如今你我之间,何必再弄这些虚情假意?” 我往后退了退,本欲拒绝他的触碰,但下腹伤口在激烈的动作中裂开,温热的血液悄无声息地沿肌肤流淌,湿润了大半衣衫。 顾行秋的面孔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显得异常凝重。 下一刻他不顾我的抗拒,强势地将我打横抱起,牢牢圈在他宽阔的胸膛前。 我本想告诉他已无需再费心,毕竟我清楚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而且我死了也是极好的,正好下去阴曹地府和他的阿承赔罪。 却见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似乎紧锁在我的脸上。 “哈哈哈......” 我把话咽了下去,突然伏在他胸口前笑了。 顾行秋迅速带我进了宅子,口中似乎还在大声呼喊医师的名字。 一阵兵荒马乱。 “朕有何事,与王爷有什么干系?” 我突然轻轻开口。 顾行秋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自然与我无关。” “顾行秋,朕承受不起,也不需要什么同情。” 顾行秋双臂猛地收紧,我被他勒的很疼,却又因此清醒了些。 “放我下来。” 我垂眸,冷声道。 “既然如此,那陛下便走好。”顾行秋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 他果真将我放了下来,我没站稳。重重跌在地上,看着地上的血迹,半晌没说话。 朕的血还挺多。 直到某一刻, 我又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万分疏离:“朕有何事,与王爷无干。”
第54章 一天云破碎 顾行秋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攥成了拳头,微微颤抖,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你......” 他的声音有些狼狈,似乎在极力控制着某种情绪的崩溃,冷笑道:“陛下还真是固执。” 我吸了口气,有些无奈,尽管体内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朕的事,自有天命。顾行秋,如今想来,你我恩怨已非一朝一夕,何必再添新账?” 顾行秋后退一步,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好,圣手医术高明,陛下自然不屑我救。” 我不由抬起手,指尖轻轻想触碰到他的衣袖,却最终没有抓紧。 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指尖,又落在我脚下的血迹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陛下杀兄杀父那天,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愣了愣,收回了手,点头算是默认:“嗯,想过了。” 不论如何,父皇的死,确实有我的手笔。至于他其他的那些儿子,若是没有我,自然也不会死。 “陛下可有后悔?” 上首那人又问。 我没有回答,亦没有抬头看他。 却又在想着另一件事。 其实仔细想来,他不爱我的痕迹,又是那么明显。 又何必多言。 顾行秋见我沉默不语,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地盯着我的脸庞,总之我察觉到了他视线如芒在背。 这人似乎想从我的表情中寻找一丝悔意,半晌后终于无疾而终。 “陛下,”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颤抖,“您是否还记得,那年我去潭台寺拜佛,究竟所求为何。” 我微微侧头,视线模糊中隐约回忆起那个场景。 他那时说:求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只是那日他还问我,若是他不在了,我会如何。 其实这句话不止他一人问过我。 颖儿曾也如此问过,我只记得当时我又弄坏了父皇御赐的什么东西,却又要拿它急着面圣,本想着无外乎挨上父皇母妃一顿责骂,却不想颖儿却挑灯,连夜替我修补好了,好像是一件衣裳。 那时颖儿熬了一宿满脸疲惫,却仍柔着神色嗔怪:“若日后我不在了,殿下要怎么办?” 彼时还未曾沾染权力和血腥。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改变,颖儿不在了,我和顾行秋,也早已面目全非。 “所求国泰民安也好,思念故人也罢,在今日看来,不过是那时的梦话。”我终于抬眼看他,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轻声道。 顾行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袖下的的拳头再次不自觉地用力,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是啊,梦话……” 他低声重复,然后突然抬头,冷冷看着我,“他一生所求无外乎天下太平,国泰民安,陛下放心,来日若陛下薨逝,我自然也会为他守住这个天下。” 我却有些听不清晰他在说什么了,脚下的地面似乎开始晃动,意识逐渐模糊。 我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朦胧,顾行秋的身影也开始扭曲变形。 “顾行秋……” 我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我想要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我这些年恍若跳梁小丑,庸人自扰么? 幸而我的话还未说完,便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袭来,身体霎时失去了平衡,向前倾倒。 顾行秋似乎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扶住我,最后我却也没有感觉到,只觉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坠向地面,有些冰冷。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似乎感受到谁温暖而短暂地触碰过我的手腕。 ————— 我再醒来时,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寂静与幽微的烛光相伴。 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朕居然还能活着。 我瞥向四周,发觉自己回到了紫宸殿,躺在熟悉的龙床之上,床帷低垂,一切看起来如同往常一般安宁。 若不是脑中还残留着晕厥前的片段,我几乎都快以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小憩。 我动作缓慢地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全身无力,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量。 无奈只能环视着寂静的寝殿,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并非梦境。 因为我看见了大婚时尚未扯下的红绸。 紫宸殿内摆放的珍宝古玩静静地陈列着,还是熟悉的景象。 我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下腹一阵阵痉挛。 有谁的脚步声响起,小覃子推开门,见我醒了,一脸讶然:“陛下!您可算醒了!” “陛下,您和王爷放着好端端的寝宫不在,怎么跑外边儿去了。”他愁眉苦脸的跑过来,放下手中药罐,倒了一碗递给我。 我接过来碗,有些恍惚,听他絮絮叨叨道:“陛下也真是的,出去受伤了不说,还不让我们知道!奴才又有几个脑袋经得起陛下这么闹?” 我揉揉眉心,蹙眉不语。 小覃子见我不说话,惴惴不安道:“陛下,您怎么了?” “......顾行秋呢?”我试探着问,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地可怕。 “罢了,”我又摆摆手,“朕睡了多久?” 我喝下一口汤药,权当润润喉。 “七日。” 我微微瞪大眼:“七日?” 竟过去了这么久。 “陛下失血过多,不过您放心,那刺客已经被王爷处死了。” 我嗤笑一声,心下明了,只听小覃子又道:“陛下中途陆陆续续醒了几次,不过却似乎神志不清,想来该是记不得了。” 我确实没了印象,便一股脑儿将手中苦药闷了,将碗递给小覃子,道:“朕昏迷这几日,朝中可有异动?” 小覃子却没有接过碗,只是俯身一拜,看不见神色,道:“未曾有什么异动。” 我察觉出几分不对来,拧眉想要再说什么,却突然一阵晕眩。 却只见小覃子意味不明的抬脸,便晕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正感到有人正轻柔地擦拭着我的额头。 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陛下,您终于醒了。”一个柔和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喉咙仍旧干涩难耐:“水……” 小覃子连忙端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我,让我慢慢饮用,一如既往的谦恭无比。 若不是喝了他的药方才晕厥,我几乎都快以为这人待我是十成的敬重。 水润滑过我的喉咙,暂时舒缓几分喉间干涩。 “这是哪?”我有些虚弱,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失血过多后还能承受下药晕厥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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