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颔首。 果真很疼。 我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恍惚间触上腰间,碰到了什么。 自那日顾行秋将它给我后,我便时时佩戴,片刻不离。 它的质感触感都上佳,如同细腻的丝绸与柔和的微风交织在一起,既令人惊艳又让人沉醉,像它的主人。 我细细端详着,剧痛下头脑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无比。玉佩表面既光滑又略带凉意,就像初春的溪流滑过指尖, 它在烛光下展现出一种迷人的光泽,既不刺眼也不黯淡,而是恰到好处地散发出一种温润的光。 其实我看过这玉佩很多次,可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夜这么清晰。 “取红烛来。” 方一开口,我才察觉自己嗓子已然哑的不像话。 有人上前拿过了红烛,递在我跟前。 我放下玉佩,轻轻解下腕上的红绳。 红绳静静地卷曲在寂静无声的空气中。 某一刻它仿佛吸取了烛火的灵气,渐渐变得生动起来,其色泽在火光中显得愈发鲜艳,如同涂抹了朱砂的细丝,在夜的幕布上狂舞。 火焰舔舐,伴随着一丝丝细微的声响,化作灰烬。 火光映照出无数闪烁的火星,最终也消散在无边的昏暗里。 “陛下......” 我置若罔闻,看向萧随:“顾行秋在哪。” 他看着护御司手里烧红的烙铁,颤颤巍巍抖了出来:“在......在京郊顾家的那座宅子里......” “他去那儿做什么?” 我木然问。 “好像......好像是接一个孩子,我,我也不清楚!他只让我扮做他拖住你......” 我仰头沉思,京郊......宅子...... 从永州回来后,叶同知身死,晏修好像同我说过他还有一个妻子,妻子还怀有身孕,便被他接到了京城安置。 若我没记错,后来顾行秋请 命,把人安置在了他京郊的宅子里。 可他为何要去那儿? “他想干什么?” 我问萧随。 萧随突然癫狂的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干什么?干什么......” “萧珏,你还真她娘蠢,你以为他真愿意和你成婚?你除了这张脸,哪里比得上已故太子?萧承被你害死,顾行秋恨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喜欢上你!唔唔!” 护御司的人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人打晕带了下去。 “陛下,好了。”神医适时说道。 我颔首:“多谢神医,劳烦您给我再弄点止血激精神的药。” “陛下?” 圣手皱眉,“此物极为损身,况且过了劲儿后便会周身无力,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忧......” “陛下眼下该好好静养......” “备马。”我兀自对护御司道。 圣手长叹一声,心下似乎了然,将药递给了我,收拾好药箱,离开之际突然顿了顿,转而叮嘱:“陛下,身体亦当爱惜。” 我深以为然,再次向神医致谢。 “陛下,马来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出房间,沿着长廊,道: “今夜的事,除尔等外,知者,杀之。” 说罢,翻身上马,策马出了宫门。 夜幕下的皇城宛如沉睡的巨兽,身后高耸的城墙渐成剪影,暗夜中古老的石砌沉默。 树影的轮廓在繁星下若隐若现,街巷里屋檐上的风铃随风摇曳,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叮咚声,与更远处传来的稀疏犬吠相互呼应。 感知突然变得异常灵敏,我听着这一切,却又觉得脑子空的厉害。 京郊的夜色更加浓重,星辰稀疏地洒在天穹,像是点缀,仅提供微弱的光亮。 周围的林木呈现出朦胧的轮廓,于夜风中轻轻摇曳。 我拉紧缰绳,四蹄击打地面的声音清晰可辨,在空旷的野地中回响,似乎连天地间都只剩下了它的余音。 着实奇怪,也许是圣手医术果然高明,除了身子越来越冷外,却再也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虚弱之感。 我清醒的可怕,反而觉得平日里极长的一段路似乎变得近在咫尺。 风急速掠过耳畔,我勒紧缰绳,快靠近了,隐约有灯火。 我听见了弓箭手的拉弦声,还有远处宅子的轮廓,便依旧不管不顾冲了上前去。 在宅子外石狮子的边缘,我看到了顾行秋的身影。 他背对着我,站在一棵老树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我翻身下马,倚在马的前身上。 终于那人转身,抬了抬手,周遭有人收起刀刃的声响。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你来了。” 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无数未说出口的话突然在此刻沉淀了。我直视他的双眼,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也可能是我来的时候,也没带着任何的疑问。 我瞥向他那一身白衣,是皇兄在世时他最常穿的那件。 “哟,换了?挺快。” 我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仍一袭红衣胜血。 我看向他身上衣衫的纹样:“白芙蓉,真丑。” 顾行秋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这不是你曾经最爱的么?” “是啊,”我淡淡回应,“但人总会变,不是吗?” 我也喜欢白芙蓉,皇兄的府里,常常满院的白芙蓉。 便成我东施效颦。 气氛再次陷入了寂静。 顾行秋步出了树荫,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面容更显冷峻。 “你不应该来这里。” “三个问题。”我也道。 顾行秋看见我腹部的伤,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萧珏,你还是那么倔强。” 倔强,是啊,很多人如此说。 “第一,那孩子是谁的。” 顾行秋不会无缘无故为了一个孩子突然和我翻脸,还在大婚之日全城松懈的时候赶来京郊接他,唯有...... 太师的话,果真是至理箴言。 “阿承的,她是太子遗孀。” 我心一悸,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我以为他的遗孀是你。” 未等顾行秋回答,我又接着问:“第二,你这里藏着多少兵,是否要逼宫让我禅位。” “十万,是。” 顾行秋面无表情道。 “好,”我点头,“最后一个。” 我突然顿住了,看向他的眼睛,重复道,“最后一个,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等我。” 我紧抓着马缰,突觉自己今夜的手抖得厉害。 他突然朝我走来,站定在我面前,终于有了几分真切的感觉。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安。 便是因为看过他放肆张扬大笑的模样,也看过他蹙眉不悦使性子的姿态,可唯有皇兄让他如此。 在我这儿,他伪装的像是一尊完美的佛,偶尔的小性子和笑语,我却察觉不到半点昔日模样。 只觉这人总是离我极远,有时他明明双眸含情看向我,我却觉得此人眼里,似乎总是带着些许刻意的淡然。 也许是这五年过的太过顺心如意,致使我忘了,他喜欢皇兄,可是连父皇都承认过的。 又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第53章 不觉到君家 月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泾渭分明。 “因为我欠你一个解释。” 顾行秋坦荡道。 “嗯。” 我应道。 人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殊不知金风玉露,一个无影一个有形,原本便是不会相逢的。 “这些年,你就在我身边,只是为了复仇,是或不是。” “三个问题,臣已然尽数答完。” 顾行秋漠然道,“不过如果陛下想知道,臣也可以告知。” “皇七子萧珏,与人不争,淡泊万物,”他看向我,嗤笑,“先皇瞎了眼,五王夺嫡,先帝六个皇子,箫随根本不能入列,而最大的赢家不是太子,一直便是你萧珏。” “你挑拨萧策与萧泽相争,二皇子死后你设计放出太子谋反的消息,又告诉萧策先皇欲改立太子,最后又尾随我一路杀萧策灭口。” “最后逼死了萧烨。” “萧珏,你这一步步棋下来,着实精妙,也够狠。” “夫唯不争,故无尤。你口口声声称无意皇位愿纵马天涯,萧珏,你果真么?” 我沉默良久,哑声道:“那日......你救了我......因此,没来得及同太子一道去西凤山——” 顾行秋打断我的话,似乎深恶痛绝,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痛楚:“此乃我平生最后悔的事。” 好极了。 我心愿已了,倒是也无憾,便翻身上马,却踉跄了下。 顾行秋站在原地:“你想做什么?” “你不必逼宫,朕早写好了诏书,保你名正言顺。” 我又回眸望他,见他眸中闪过惊诧:“还是你要将前番旧事尽数抖出来公之于天下,让我身败名裂不得不退位,才肯罢休?” 他不语。 我知道答案了,眸色一凛:“那你别想了,顾行秋,我昔日纵容你,却不代表此番你有能力与我一战。” 若我没猜错,他急着今夜来此,便是想携萧承之子连夜逼宫夺位,助其登基。 身子越来越冷,我想了想,又勉强笑道: “两败俱伤的事儿,大胤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便算了吧。” 阵阵晕眩不断席卷而来,仿佛连站立都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我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带了一丝讽刺: “不过若是你实在觉得不爽了,要将我剥皮抽筋也好,挫骨扬灰也罢,随你。” 顾行秋神色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片刻后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陛下万死难消己罪。” 他似乎连看我也不想了,侧过头去,目光投向远方那朦胧的夜色,声音里透出一股说不清的决绝: “臣也不会杀陛下,我要让陛下看着萧旭登基,看着阿承的孩子登上皇位,亲眼目睹你用手足血肉换来的皇位易主。” “萧旭?” 我皱眉。 “自今夜起,世上便只有一个皇太子萧旭。” 顾行秋冷声道。 我神色微微变了:“你想杀了他?” 萧旭是箫随的儿子,是我选了将来承继大统的,不过若是顾行秋一直以来都替萧承养着儿子,最后瞒天过海,来一出狸猫换太子,又有谁能知晓? “臣不是想。”顾行秋看我,勾唇一笑,“臣已经动手了。” “你怎么能?!” 我难得失了态,质问道,“他还是个孩子!” “与陛下比,尚不能及。” 一股凉意席卷全身,心口突然猛地一疼。 如同尚未开锋的钝剑,虽不露锋芒,却仍力大无比地贯穿我的胸膛,直刺心脏深处。 那一瞬间的痛楚,竟似比萧随扎的那一剑还要来的痛苦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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