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竭尽全力想出去,却也被精卫弄得一身是伤。 某一刻师父七窍突然开始流出鲜血,沿着他的面颊滴落,染红了原本苍白的肌肤。 他痛苦地在我怀里呻 吟着,声音中似乎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尽全身的气力。 阴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在师父的脸上,映照出他扭曲带血的表情,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了树叶沙沙的声音,仿佛也在哀鸣。 我陪了师父一晚,他断断续续和我说着话。 第二日晨间,师父突然又在我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却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我手忙脚乱,甚至快看不清师父面庞,只能手足无措,紧紧抱着师父,期盼他能不那么疼。 师父的手杂乱地抓向我,某一刻突然碰到了什么,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久旱逢甘霖,终于找到救星。 其实我试图闯出去的时候,自一侍卫那偷了一把匕首。 我颤着手握住腰间匕首,连带着师父冰凉的手,见师父对我点了点头。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师父脸上时,他的身体突然在我手下一阵痉挛,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彻底失了生气。 我松开满手鲜血,将匕首拔出来。 只是那一刻,我抱着师父冷透的尸体,回眸看向颖儿,阿文,和子濯零碎了一地的尸身,忽觉我的生命似乎已经离我远去,只留下了一具饱受折磨的躯体。 父皇亲手编织了一场悲剧,让他的儿子们成为宿命的牺牲品。 而我会再次踏上他的道路,千秋之后,他的几个儿子将被描绘成权斗的失败者,而我将享无上尊位,受万世供奉。 父皇向我描摹这一幕他眼中蓝图时,声音竟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也是,他是帝王,反掌谈笑间,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毁人亡。 金銮殿金碧辉煌,父皇如同天穹中最耀眼的星宿,执掌帝国挥斥方遒。 在那光芒万丈之下,却隐藏着凄凉与决绝的断壁颓垣,只不过被光鲜亮丽挡住,息了影。 赵慎明显也想起来什么,眼神颓靡,不说话了。 “陛下......” “萧珏幼时无宠,倥偬半生,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半生不由人,亲信也皆死在了五王夺嫡,如今有了执念,总归不算伶仃一人。” “陛下有经世之才,不该被一桩婚事毁了......”段曾琪因年老而有些混浊的眸子闪着水光,“您是当之无愧的天子,是先帝无德。” “那段大人也觉得,我合该同父皇一般,盘桓于前朝后宫,非死不得出么?” 段曾琪不作声了。 我又道:“父皇晚年以恶易好,以私废公,连同心爱女子都只能天人永隔时才能说尽爱意,朕数年来夙夜匪懈,恐失先人之绪,又广招贤才,修齐内政,和睦外邦,经纶济世,如今天下皆安,眼下朕不过想娶一男子,又有何错?” 我难得耐心了些,又道:“大人究竟有何顾虑?总要和我说一说。” 赵慎冲我一拜,缓缓开口:“若顾行秋是女子,陛下可用子嗣挟制,可他偏偏是个不能生育的男子,陛下可想过,若是若干年后,若顾行秋兴致全无情义浅薄,陛下该当何从?” 我瞪大双眼,惊讶道:“你竟担心顾行秋变心?” 为何不担心我?莫非他觉得我留不住顾行秋?还是我不如他好看? “正是。” 我刚要开口,便听赵慎又道:“臣看着陛下长大,知晓陛下专情,轻易变不得,若受人背叛,必如剥皮抽骨,鲜血淋漓。” 我说不出话来了,又突然觉出他也许是在夸我专情,便谨慎地点了点头。 “恕臣直言,若顾行秋真心怀不轨,虚情假意,陛下可还会......” 他闭了闭眼,好像在想着措辞,沉默良久,却又不说了,转了个话头: “陛下为何一直留着八皇子?” 我默然了。 赵慎见我不答,竟有几分咄咄逼人起来,又道:“那老臣换一个问法,若是当年五王夺嫡最后活下来的,不是您和八皇子,是任意一先皇的血脉,您御书房暗格处的那一封禅位诏书,可也还会奏效么?” 我心里一紧,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慎恭谨一拜,实话实说:“臣曾对覃公公有恩。” “果真不能让小覃子知道太多。” 我有些懊恼,那东西按理来讲应该只有我知道,想来那日,是被外面的小覃子给看到了。 “陛下一直到如今,也未曾留恋过皇位。其实陛下说要娶了摄政王,老臣欣喜万分,觉得陛下终于有了牵绊。” “可欢喜之余,老臣又担心,若是这牵绊断了,陛下在这世间无牵无挂,那大胤......” 赵慎重重一拜,“将危矣。” 我瞬间明白他所想,只觉此人当真想的多,捏了捏眉心,头大道: “爱卿放心,朕也并非是那因着一己私欲撂挑子不干的昏君。” “如此,那臣和礼部尚书,便恭祝陛下与帝君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我挑眉,强行止住心下雀跃,轻声咳了咳,却还是没忍住泄了点儿笑:“那便谢过爱卿了,爱卿一手好字,要为我写婚书。” 赵慎一脸难言,却还是点头应下,我又看向段曾琪,只见这人埋首专心叩拜,便道:“段大人呢?” 段曾琪起身,义正言辞语气铿锵:“大婚前天子与帝后不宜见面,顾行秋近日不可再居于宫中,臣为陛下备礼,待大婚之日再迎回帝后。”
第50章 与君双栖时 熹元六年冬月甘七,是日,大胤皇宫内红绸招展,鼓乐喧天,一派喜气溢目。 朝阳初升,晨光洒落汴京满城。天际渐渐泛起了金色的光辉,仿佛天界洒下了无尽的瑞气。那旭日照耀下,整个汴京城仿佛被一层薄薄的金沙覆盖。 我身披一件绣有九龙图案的赭红色龙袍,头戴帝冠,下垂着晶莹珠串,缀以璀璨宝玉,每走一步,便有珠玉轻摇;顾行秋一袭绯红色的蟒袍,那袍上的蟒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衣襟上跃起,既有文臣风采的温文尔雅,又不失武将的英武,可谓绝世风华。 阳光穿透了薄雾,将我们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地上,恍若交融。 我与他执手并肩踏过百花铺就之路,花瓣飘舞于空,犹彩蝶飞舞,落英缤纷。 群臣皆两旁跪拜,宫中乐师奏起雅乐悠扬,旋律如天籁,司仪官在前引路,步入祭天台。 祭天台上瑞烟缭绕,祥云盘旋。我与顾行秋面北而立,神情肃穆。 司仪官手持玉册,声若洪钟,宣读着祈文。清香袅袅升起,我轻轻垂首祝祷,抬眼时看向身侧,见顾行秋竟一直盯着我。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一拍,脸颊微微发热,便警告地瞪他一眼,顾行秋的眼神却越发深邃放肆起来。 我霎时思绪难宁,上头在念些什么一概没听进去。 待祭天仪式终于结束,我和顾行秋转身离开祭天台受百官叩拜。 也终于得了些空,我便也肆无忌惮看向他,察觉到袖下他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 我假意挣了挣,瞥了一眼下首的赵慎,似笑非笑:“你当心太师明日便参你。” “任他来。” 顾行秋收紧手,淡淡道。 鼓乐再次响起,比先前更加喧闹。我任由他执着我的手缓缓走下祭天台,前往金銮殿。 等繁文缛节结束,已是深夜。 宫宴方才开始,殿内香炉袅袅,缕缕青烟在空中盘旋上升,带着淡淡的香气,弥漫殿内。 温姲身着一袭粉色宫裙,裙摆上绣着精美的牡丹花纹,手中提着一个编织精巧的花篮,篮中盛满了盛开的牡丹和百合,她蹦到我们跟前,撒了一把花瓣,声音稚嫩:“哥哥和哥哥要开心。” 琉璃灯笼高悬于顶,光华流转,透过精致的灯笼图案,洒下斑驳的光晕,华光溢彩。 温姲扑进我的怀里,我摸着她的脑袋,见顾行秋一脸温柔。 桌上珍馐美馔,琼浆玉液,温姲很快便被勾去了馋虫,东跑西跑。达官贵人举杯相庆,金碧辉煌,彩灯高挂,绣帷低垂,一派奢华之景,舞姬轻歌曼舞,乐声不断。 我和顾行秋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皱眉道:“这般场合,还不如红烛高照,绣床软暖。” 可这该走的流程总要走,我瞪他一眼,故意道:“那帝君倒是盖上个红盖头,去房里等朕?” 顾行秋低低笑了,攥着我的手晃了晃,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了句:“臣不依。” “那你就给朕受着,”我心下虽已心猿意马,面上却不为所动,看向他道,“还有,不许喝醉。” 绣帷低垂,早有人举着酒杯跃跃欲试。 朝廷中不乏有和顾行秋交好的大臣,连带着他的“党羽”,还有那些个想阿谀奉承谄媚讨好的,总之敬酒一圈儿下来,顾行秋起码能喝下整整一壶。 若一会儿洞房花烛这人醉成一滩烂泥,还有什么意思? “陛下放心,”这人显然猜到了我的心思,突然凑我极近,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在我耳旁轻笑,“臣掂量着呢,定不会误了洞房花烛。” 我情不自禁别过头,又察觉到这人轻轻地将我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才见他脸颊微微泛红,掰过我的脸来同我四目相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道:“陛下今夜真好看。” 我抬起头,与他目光交汇,轻轻一笑,靠近他低声说道:“夫君也是。” 顾行秋呼吸一窒,面上怔愣不已一片空白,片刻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顿时狂喜,嘴角上扬,难以置信道:“你......你再——” 再叫一次。 可他正要开口,却冷不防被赵慎打断,说要敬他酒。 想来是底下太师有些看不下去了。 “今日是帝君大喜之日,老臣敬你一杯。”赵慎举起手中的酒杯。 顾行秋愣了一下,但是没想到第一个来敬酒的会是他,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回应道:“多谢太师。” 既然有人开了先河,敬酒的人便瞬间如过江之鲫般纷涌而来,很快便将顾行秋围得水泄不通。 幸好没几个人敢劝天子喝酒。 于是这人百忙之中看向我的眼神竟带有一丝无助,似乎还有不忿,似乎很想再听我叫上那么一回,却又脱不开身来。 我强忍住笑意看他推杯换盏间自顾不暇,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感觉。 原来我真的得偿所愿,同这人成婚了。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萧珏再非孤寡伶仃。 然而好景不长,宴会还未结束,顾行秋果然不出我料,醉成了一滩烂泥。他寻了空倚在我身边,脸色潮红,迷离着眸子,只看着我,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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