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倒是为难符卿今日说了这么多话。本王还以为是皇兄让符卿担负教导之责,符卿生怕本王学不会这才急出的火。”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正中符礼的小心思,他吓了一跳,袍袖里双拳攥得死紧,手心都被指甲抠疼了,才勉强忍下脸上不露出古怪的神色。顾不上嘴角口疮还疼着,竭力挤出一抹笑容忙道:“王爷说笑了,臣怎么会…” “符卿怎么又喊本王‘王爷’了?不是说府衙内以官职相称的么?” 符礼深呼吸了口气,忍不住抬袖擦去额头的汗水,赔笑道:“臣忘记了,大人恕罪。” 萧璨不着痕迹给了符礼个下马威,这才很随意地摆了摆手道:“符卿言重了!说什么恕不恕罪的,本王又没说符卿有过,何来的请罪呢?” “是、是,大人说得是。” “说起来,这御史台本王只匆匆来过一两回,这脸儿都没记住。好歹以后要担起这御史大夫的职责,要是记不住自己麾下都有什么人,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明明是秋日里,萧璨却抖开扇子貌似风雅地删了两下。 一旁的裴玉戈立刻注意到了萧璨的异常。 萧璨那晚胡来把自己折腾病了,这才不过第二日便当个没事人似的来了御史台,更不要说他肩上尚未愈合。平日里看似寻常无比的举动都有可能会牵扯伤口,裴玉戈见萧璨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脸颊微红,也不多说什么。 只当机立断抬手捂住胸口,硬憋出几声咳嗽,他本就是久病之身,教旁人都清瘦许多。此刻手捂心口做出一副病势缠绵的柔弱模样,登时便吸引了堂中人的目光。 装病一招,屡试不爽。 萧璨循着机会起身来到裴玉戈身边关切,符礼虽然知道裴玉戈体弱,可从未亲眼见过人在面前发病,哪成想今日碰见了。又听裴玉戈咳得厉害,脑子里立刻想到了肺痨之症,生怕沾上裴玉戈的病气,也不顾此刻远远站着有失规矩,只站得远远说道:“大人,后堂可供小憩的罗汉榻,不如让裴中丞去里面歇一歇吧?” “也好。那这一会儿符卿便去把御史台上下官员的册子找出来,一个时辰之后本王再同符卿去认人。” 符礼知道萧璨这是要赶人,毕竟二堂与后堂相连,只隔着一扇门,自己若在外面必然是碍着王爷的好事。虽也想留下听一耳朵,不过瞧着萧璨干脆离去的背影,以及面前凶神恶煞的王府亲卫,他也只能忍下心中好奇离去。不过萧璨看重美人胜过政务,倒是给了他准备的时辰。 待进了后堂内室,门一关,裴玉戈便停了咳声,反过来去照顾萧璨。 “不必,我躺一会儿就成。”萧璨没让裴玉戈扶,毕竟他是真难受,以裴玉戈那身子骨,真要是卸了力气倒下,非得把裴玉戈拽个跟头。 裴玉戈也不坚持,只搬来一个圆凳坐在榻边。随行亲卫奉上药瓶给他后便出去了,堂中此刻便只剩下他二人。掀了封口的红布软塞,倒出两颗黑黢黢、约莫小指甲盖大小的丸药送到萧璨面前。 萧璨不愿吃,只说躺着,裴玉戈便只捏了其中一颗送到他嘴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盯着,直到萧璨放弃挣扎,探头将药丸卷入口中含着,复又躺了回去。 裴玉戈取了干净帕子擦手,而后封上药瓶耐心道:“余医正说你用了坊间药,虽无毒害,可内火过王,易生疮热。这药丸虽苦,难受时也得吃,何况你方才都坐不住了,不可不遵医嘱。” 萧璨脱了鞋子侧躺在那方榻上,只盯着裴玉戈瞧,听他哄孩子似的劝自己,不由笑问道:“所以…方才玉哥装病,是瞧见我身子不爽利?” “嗯。不过也是听了符礼所言,想寻个时机思虑一番。” “玉哥如今装病的功夫确实炉火纯青,若非我不知你身子养得如何,也要真担心去了!”后面的解释在萧璨听来更像是临时着补的借口,他脸上含笑,却没忘了正经事,遂道:“不过说起指派监察御史一事,玉哥可有想法?” 裴玉戈将符礼交出的那份册子展开,名单上的人倒也不多,且每名官员都做了额外批注,详述了为何能胜任的理由。而这些名单上的人,毫无例外都是御史台中少有的耿直言官,无一人是滥竽充数的。不过如此一来,符礼的用意倒是值得揣摩。 萧璨躺着听裴玉戈将名单上的官员以及自己的猜测都说了一遍后,只笑着同裴玉戈说道:“这符礼领皇命,效忠的似乎却是别的主子,这样倒是会安排。” 裴玉戈听他言语中似有嗤笑之意,便皱眉问道:“何解?” “玉哥是清白忠臣,京师局势看得还算清楚,不过其他州府便少些了解了。”那木榻配的是瓷枕,躺着实在不舒服,萧璨叹了口气便索性坐了起来,此刻药已起了些效用,他感觉身子没那么难受了,倒也能坐得久些。待坐定了,方接着解释道,“名单之上皆是性子耿直的言官,似乎有那么几个名字还比较耳熟,应当是也弹劾过我的。玉哥以为这样的人去了甘州,会是什么情形。” “……秉公查办,不徇私情。” 裴玉戈答得有些犹豫,目光也有些游离。萧璨瞧出他这是也隐隐猜到了,便直接言明:“玉哥应当心里也有数了,符礼人推荐得倒都是些尽职尽责的好官,若不是去甘州查…怎么都好说,可偏偏是甘州。甘州是楚王的封地,那甘州别驾晏梁是楚王亲妹子的嫡子,你猜…这样指使符礼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裴玉戈长眉微蹙,表情凝重,思虑了片刻后疑惑道:“晏梁一事已惊动朝野,便是派遣监察御史去往甘州查证,也必是陛下皇旨亲封。老楚王虽已过世,可如今的楚王并不糊涂,他敢做那杀害钦差御史的愚蠢行径?” 萧璨叹了口气,合眼轻笑了一声,语气略显无奈道:“玉哥…若我告诉你,那民女状告之事,除却晏老有监管不力放任之嫌,其余…字字是真,你还会这么想么?” “什么?!”裴玉戈还未看过那女子状纸,可就先前市井流言所传的内容来看,也已足够骇人听闻。流言或许不真,但萧璨所言他却是信的,听到对方说那些传言皆是真,他一时心中惊骇难抑。旋即,心中转过一个更震惊的念头,甚至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并不康健,蹭得站起身盯着萧璨,“明珠,你……早就知道?” 萧璨此时才慢悠悠睁开眼,眉宇间似是十分疲惫,只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 裴玉戈心中已有了答案,他想起之前遇刺一事,那时萧璨对于礼王府的态度似乎也很奇怪,心中不由萌生了一个念头。而他也并未隐瞒,而是直接问了出来。 “那之前刺杀一事,王府其他人以及我都疑心与礼王府有关,那时你也不愿查礼王。所以你当日于官道上截下那告状女子,向叶家示警是假,想提楚王遮掩才是真?” 这话问得实在刺心,萧璨脸上似有哀戚之色,不过转瞬间化作无奈苦笑,摇头道:“若我说…我无意袒护他们,玉哥愿意信我么?” “你给我个理由,说得过去我便信,也不要你拿出什么证据。” “你就当我是蜜罐里泡大的,见不得那些龌龊事,便是有…也只想骗骗自己。”裴玉戈皱眉听他说完,刚要开口,却又听萧璨自问自答似的说道,“蠢吗?该是蠢的。我看得见却管不了,我若管了…往后年月便要如履薄冰,做孤家寡人,我不想。” “我信你。只是以你才智,总该有折中的法子,我不懂你为何只字不提。” “玉哥,皇亲贵胄也是凡人,也有私心的。” 裴玉戈与萧璨天生立场不同。他是臣,还是温燕燕一手带起来的御史言官,朝廷立身之根本所求便是国泰民安,天子亲王也罢、封疆大吏也罢,皆无不可言之过。此时此刻,他是不解萧璨为何明知甘州之事却不曾提及理会的。 “所以符礼所拟名单皆是御史台少有的耿直言官,所图是为了让他们送死?楚王孙如今在京中,这事一查到底,无论如何那派遣的监察御史都是死路?” 萧璨苦笑道:“玉哥猜得明白,我倒是没话说了。至于幕后之人,想来我不说你也知道了。” “殷绰?可他与楚王之间又有何仇怨,要如此算计?楚王乃哀帝手足,当年史载也未曾插手皇位之争,不过是个闲散亲王。过世后传位给其子,如今也与皇位承袭无缘。殷绰已位极人臣,而楚王一脉自当初分封后便没再离开封底,他们之间不该生过什么仇怨才对。” “这我便不知道了,硬要说的话,大抵是甘州如今听的是楚王号令。殷绰一心正皇兄君威,多半也有这个缘故。而叶、晏两家孙儿辈结亲,多半也不是发难的引子,毕竟叶将军是如今朝中颇受天子器重的武将了。” 一个告状的民女,转眼就牵出了其后错综复杂的权利纠葛。 裴玉戈再次翻开那本名册,都是从前御史台意气相投的同僚,他不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踏上这不归路。可这事刁钻就刁钻在用人上,若是不用这些信得过的忠正之臣做御史,那么甘州那些冤案就会被永远尘封,楚王也不会再给机会让第二个告状的跑出去。作为言官御史,裴玉戈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可若用这些忠正耿直的同僚,他们秉公查案必会触及到楚王和晏家的利益,那么这一趟去甘州,多半如萧璨所言,大抵都会丢掉性命,他也实在不忍。 若要折中,唯有一条路子可行。 “玉哥不说话在想什么?”萧璨突然出声问了句,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与方才消沉的模样截然不同,表情也格外严肃,不等裴玉戈说什么,他便直接挑明,“在想甘州之行凶险,干脆你自己去,也不连累其他同僚,对么?” “…别无他法。” 裴玉戈并未隐瞒,而是坦然承认,于他虽是凶险,可良心上他能说服自己。 “唉…我就知道。”萧璨长叹一声,显然是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玉哥,只这一条…我不会答应。你清楚的,只要我不想,你出不了这个京城。” 裴玉戈也是犟脾气上来了,胸口憋了一口气,坚持道:“只有我去最合适!” “我说了,我、不、答、应!” “明珠你!咳咳…咳!” 【作者有话说】 只是政见上的分歧(误会),感情是要磨合才能变得坚韧,后面会长嘴的~ 本文周五(后天)入V,当天连更两章~
第48章 袒护 两人话赶话正呛到了这儿,一时都沉默住了。 末了还是萧璨先服了软,也是听裴玉戈咳得厉害,生怕这次把人气得狠了再病一场。不过他也有些头疼,没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边轻叹口气道:“玉哥,算我求你。甘州的水太深,你现在的身子受不住。而且你是御史中丞,皇兄给了你这差事便不会放你出去查楚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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