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三驾马车太过扎眼,哪怕是停到了府衙的偏门外,消息也早传了进去。不过见马车上下来的只有裴玉戈与郑兼,并不见萧璨的身影,那几名官员脸上神情登时便有了变化,不似打照面时的谄媚。不过礼节还是给足了的,互相行了礼后,客客气气将裴玉戈二人迎进了府衙二堂。 不过一进里面,那大理寺卿的态度便有了变化。 论官职,他是从三品大理寺卿,而裴玉戈不过是四品官,同行的郑兼就更不必说了,区区六品,远低于自己,此刻萧璨不在场,他便也敢抖一抖威风的。进了二堂先落了座,净等着裴玉戈与郑兼向他行礼。 “下官见过尤大人。” “呵,二位请坐吧。”那大理寺卿姓尤,单名一个立字。此刻架子摆得十分足,如果不是看到那王府亲卫表情凶狠站在裴玉戈身边,他只会比现在更加过分,“不知二位今日来所为何事?” 大理寺受命审理两案,若说温燕燕的案子京兆府尚未缉拿凶手,他们审无可审,但那告状女子的事总该有个眉目。可等到裴玉戈和郑兼过来问,那尤立却顾左右而言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这傲慢的态度看着都令人生气。 裴玉戈落座之后神情淡然,似乎丝毫没因为那大理寺卿的嚣张傲慢而生气,只是淡淡道:“尤大人,下官二人今日来是奉陛下之命监理前御史大夫温大人与近来甘州那告状女子的案子。之前耽搁了几日,不知大理寺这边可有眉目?” 尤立端着茶碗,一手捏着碗盖撇去茶面上飘着的叶梗,慢悠悠吹了几口气细细品茶,抻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碗幽幽道:“从前温大人的案子出在京郊,原是京兆府职责所在。大理寺只管审理百官刑案,这京兆府拖延缉凶,至今没个结果,御史台来大理寺追问,怕是找错了地方。至于甘州那桩案子,御史台尚未派遣监察御史到甘州去查,无凭无据的,仅凭一个民妇的一面之词,总不能叫我们把甘州别驾先押来审一遍吧?” 那大理寺卿自恃有礼,哪怕对着裴玉戈也没有半点退让。就是那双眼总在说话时上下打量着裴玉戈,目光也意味深长。 裴玉戈无视这人过于放肆打量的目光,只是淡淡道:“御史台掌监管之职,下官则奉皇命督办。大理寺掌审理之职,下官自然只来问尤大人如何,至于敦促京兆府尽力缉捕…那是大理寺的诸位大人该操心的事。若是从缉捕到审理都由御史台一步步盯着,那还要诸位大人做什么?” 软刀子杀人不见血,说的时候是当玩笑在说,可那语气眼神却不像是随口说的。 大理寺的那几人似乎是没有料到裴玉戈不仅没被唬住,反而将了他们一军,登时都变了脸色。 裴玉戈却不打算放过那几人,接着道:“甘州之事牵连甚广,御史台已拟了指派的名单准备呈交圣上,今日来这一趟,我瞧着除了拟定的御史名单,只怕还要添上一份弹劾的文书。大理寺上下不肯为陛下尽力分忧,与京兆府互相推诿。诸位大人也别想着这事光怪京兆府,到时革职查办,你们两府官员再慢慢推诿,看看究竟是谁的过错?” 话说完,裴玉戈将那茶碗往桌上一撂,直接扶着扶手站起身,头也不回便要走。 这般干脆利落令大理寺卿尤立慌了神,连忙提了官服袍子就要过去追人,不过手还没碰到人就被雍王府的亲卫横刀拦了。 原本瞧着裴玉戈面若好女又身形单弱,只当是个好拿捏的,却不成想这鬼见愁的外号不仅是指这人的身子弱,更是指裴玉戈为人与手段,被那么一说登时就慌了心神。倒不是说他怕裴玉戈一个言官,而是怕裴玉戈背后的雍王萧璨。 裴玉戈不好糊弄便意味着方才自己的言行都被记了下来,而且他相信裴玉戈是敢向萧璨告状的。那毕竟是天子最疼爱的胞弟,若惹怒了对方,别说弹劾了,怕是重些那官位都要丢了,他哪还敢大意。 “两位留步!”尤立追出来喊住裴玉戈二人,忙着补道,“裴中丞方才的话令本官醍醐灌顶。从前温大人的案子虽尚无进展,那甘州来的女子所述却已问清楚了,我已遣主簿去取卷宗,二位可要查验一番?” 郑兼在旁默默地没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裴玉戈身上,在他印象中,裴玉戈的性子从来都是那种不温不火的,少见他发什么脾气,也几乎不曾有过犀利言辞的时候。可方才那番反制尤立,却显得游刃有余。倒逼得那大理寺的官员下不来台,本是对方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成想被裴玉戈给反了回去。 如若不是此刻身处大理寺府衙,郑兼真想笑那几个自作聪明的人。 短短功夫,二人又被客客气气请回了二堂,自有府衙主簿送来供纸与审过前后的卷宗供他们查验。 “御史台之后要派遣监察御史去甘州查访,核实这女子供状上所述内容,还请借纸笔一用,我们需要誊抄一份带回。” 尤立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不过他还是点头答应了。郑兼拿着那卷宗坐到桌前,对照上面内容一一誊写清楚,他目光虽落在卷宗和纸上,耳朵却是一直在听着其他人说话,尤其是裴玉戈同尤立的交谈。 “大理寺多有积案未能断清,御史台前些时日清查整理出来不少。不过天子近来忧心甘州之事,旁的事会缓下来,可并非一笔揭过。尤大人…还是得催得急一些,免得陛下圣心不悦,再为这种事迁怒尤大人,到时便悔之晚矣了。” “…多谢裴中丞告知,本官今日之后一定敦促下属仔细查阅历年记档。” 尤立原是趁萧璨不在想给裴玉戈一个下马威的,不成想自己反倒被压了一头,心中又不免郁闷担忧,送走了裴玉戈,却又生怕报复哪天找上门来。想得魔怔时,自己还会念叨这种事,消息不知何时传递到了萧璨耳中。 “在其位不谋其事,皇兄给的这份俸禄未免也太容易领了。去,给这位尤大人一点教训,也别太过,认错了便罢休。” 亲卫领命而去,萧璨瞧着桌案,神情有些乖戾,那一下下也是毫不避讳敲在了符礼的心头。萧璨这时忽得回过神注意到了他,符礼顿觉心头大震,随后便听得萧璨幽幽道,“符卿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作者有话说】 入V第二更奉上~
第50章 一碗梨汤 京中近来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稀奇事。 大理寺卿尤立好好得在自己的府邸里,竟莫名其妙断了条腿。病休的折子递到通政司,没两日京中便都传遍了。 尤立自己同人说是夜晚在院中赏景,因周围太黑,一时不慎失足摔进池塘摔断的。可如今已是深秋,夜晚风冻人得很,谁那个时辰黑灯瞎火地逛园子,而且还那么巧摔进了池塘,又那么巧刚好把腿摔断了。怎么瞧这事都有猫腻,可身为大理寺卿的尤立自己却偏偏三缄其口,无论谁问都只说失足,其真相反而更耐人寻味。 符礼自以为是朝中唯一知晓大理寺卿断腿真相之人,每每听同僚下属议论这桩奇事,心中便按捺不住那可想向人揭秘议论的心。奈何萧璨这几日遵照萧栋的吩咐日日不落到御史台听他讲授,被‘真凶’盯着,符礼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同人议论。 至于天子那边,他同样也不敢说。 他受天子指派不假,但在此之前不过是个仕途不顺的微末小臣,不敢担半分风险。大理寺卿与他非亲非故,他若告状,萧璨必知道是他说的,而天子不可能为一个臣子贬黜自己的亲弟弟,更不会让世人有机会议论皇室声名,从尤立断腿却坚称是自己摔断这事来看,便已知上面那位的态度。他若说出去,出事的只会是自己,还有可能遭到萧璨的报复。 故而纵使无法同人分享言说这秘密让他憋得难受,符礼也只能把当日真相牢牢埋在心里,半个字不敢泄露出去。 “…符卿?” “啊?!呃…臣一时走神,王爷有何吩咐?” 萧璨脸上似笑非笑,放下手中卷宗悠悠道:“符卿怎么又唤本王王爷了,你这不爱改口的毛病同玉哥一般。” 其实这话并没什么,不过是随口一句的寒暄,可符礼不知怎么的,就感觉背后仿佛有巨石压着,冷汗蹭蹭得往外冒,忍不住掏出干净帕子擦拭干净。 “不敢、不敢,是臣之过。不知大人还有哪处不解?” “不解?符卿莫不是糊涂了,方才不是还说着派遣甘州的御史人选中有人毛遂自荐,本王正说着要见一见,怎么符卿听院中其他御史闲谈入神,就把正谈的事忘了?”萧璨脸上仍是笑着的,可话锋一转幽幽道,“还是说大理寺卿摔断腿的事这么有趣,连符卿都忍不住同人谈论几句?” 这话说出来堪比威胁,符礼敛了神色,低头恭恭敬敬朝萧璨拜道:“臣身为朝廷命官,自当恪守为臣之道,不偏听偏信,更不议论这等无稽之谈。” “符卿是皇兄亲自指派辅佐本王的人,本王自然信得过符卿的本领。玉哥身子一向不好,平日磕碰几下都少不得伤病几日,如今又得皇兄器重担此重任,御史台上下一干公务自然还是得落到符卿的肩上,辛苦符卿了,本王会努力多学些,不让符卿太过劳累。” 符礼忙回道:“大人过于谦虚了。臣奉皇命为大人讲授朝中事务不过数日,您便已掌握大半,想来过不了多久便可独当一面,臣不过辅佐之职,不敢僭越。” 符礼这话并非全都是恭维之语,萧璨对朝廷之事学习掌握得非常快,就好像原本就清楚这些,是以他通常只需三两点拨,萧璨便已明晰。 如果不是这位风流纨绔的名声在京中实在响亮,符礼都忍不住怀疑对方是扮猪吃老虎了。不过恭维之余,他还是有些担忧和失落的。 萧璨是天之骄子,是天子亲封的御史台之首。先前萧璨不问朝政,似从前那般胡闹风流,而同级的裴玉戈嫁入王府,日日被萧璨缠着,自大婚起,人虽还活着,但病是一茬接一茬,更不怎么插手御史台的事务。彼时,他符礼还能在御史台抖威风充大。 可如今裴玉戈被委以要务,不管背后之人如何宽慰说那只是天子刁难,可面子是实打实赚到了。而萧璨更是突然开始正经起来,日日准时甚至提前来御史台应卯不说,平日讲授也是半点没有轻视糊弄,加之其天资聪颖,符礼如何能不担心来日自己权力地位不保。 萧璨坦然受之,只笑谈道:“本王原是潇洒自在惯了的,并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只不过玉哥同本王说要多体谅体谅符卿以往操持偌大御史台的艰辛,也时常私下埋怨本王不争气。本王想着爱妃之言多有道理,因而便是勉强些也要日日来府衙学一学打理公务,回去也好向王妃交待,皇兄近来安排也是正有此意。” 萧栋令符礼教导胞弟,一是期盼一事无成的弟弟成才,二则是借此孤立裴玉戈,令这耿直臣子知难而退。不过这其中目的他自是不可能如实告知符礼的,故而符礼并不完全清楚天子的想法,如今让萧璨言语一忽悠,他心里更糊涂了,甚至不由觉得太师先前劝慰不过是诓骗他卖命的托辞。
159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