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治如是答道:“当年告代王谋反的人,是刘仲山。而仆固朔则是他一起网罗进去的,就因仆固朔在圣上面前说过几句刘仲山势大心狠,因此被记恨。加之仆固雷行为张狂,与北阳王的恭谨忠义不一样,自然圣上就听刘仲山的话拿他儿子开刀了。” “所以长公主恨刘仲山?”严子善说,“可我怎么觉得她两个都恨。” 话里的这两人,自然是指刘千甫与德元帝。林怀治平淡道:“在恨,那也是天子。他与刘仲山终究不同。” “对了,我去查过王瑶光的踪迹,他确实在谢中庵死的那日去过杏园。”严子善头脑又才想起查到的事,脸色沉重:“可他离开时,衣袍并未沾血。那日伤口我仔细看过,一刀砍毕,鲜血不可能半点不沾衣。” 林怀治想了许久,严肃道:“武客川到底与左卫那些人来往过密,你帮我查清楚。” 严子善皱眉道:“你担心王瑶光背后还有人?” 林怀治笑了声,说:“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大的局,从宁王查阿娘死的那一刻起,或许我们都中了套。” 这日郑郁才出宫门,就有梁国公府的仆从前来,称刘千甫要见他。 郑郁知这事总算来了,于是随人前去。 梁国公府富丽堂皇,高台楼阁,曲水流觞。内里陈设比起身为亲王的林怀治不遑多让。 明厅之内,刘千甫换了官袍,水青色金鹿鸣声宽袖更显人儒雅,挺身长立站在厅中与官员说事。眉宇温和,和顺万千。不见丝毫锋利,眼眸含着浅笑,面容保养得益,若论年岁旁人看来不过三十来岁,真如了严子善那句玉面郎君。 “下官见过刘相,刘相万福。”郑郁站于厅中态度恭敬,俯礼躬身。 刘千甫挥退官员,走至郑郁面前,打量几下后,随意道:“卿万福。郑砚卿,岐州事如何了?” “禀刘相,姚同拒不承认,目前伤势过重,无法提刑。”郑郁收礼站好,说,“而钱财之事,下官与成王殿下、平阳世子尚无头绪。” 刘千甫走到郑郁身边,侧头睨他,微笑道:“是无头绪,还是不愿上报?” ---- 这是郑郁回长安后第一次与刘千甫说话,之前他俩从来没有说过话,如果问为什么没有的话。
大概是刘千甫根本就没有把郑郁这个人放在眼里,可以说刘相公根本没有把除皇帝和太子之外的人放在眼里。
第79章 德政 “相公此言,下官不知。”郑郁目光朝前,冷静答道,“但确实如此,相公既请世子一同查究,那对内里情况自是清楚。” 刘千甫道:“清楚与不清楚这个度,你是要我拿了?王瑶光回禀,说谢中庵与张书意有私册,我已命御史台查核,请圣令调禁军前去搜府,你知谢中庵的事吗?” “下官怎敢让相公思量。”郑郁淡笑着说,“那此事还是世子明理,我乃愚笨,未曾瞧出这里的弯绕。” 厅内响起刘千甫的笑声,继而他又道:“是因为袁维之?你的恩师对吗?” 郑郁颔首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圣上亦是下官的君父。” “那你为何迟迟不报?”刘千甫说,“成王虽领了命,却不管太多,事情都是你与王瑶光处理,现今拖了这么些时日。也该结束了。” 随后刘千甫侧身看着郑郁,继而轻拍在他肩上,似是叮嘱:“郑砚卿,许多事你还是不要涉及过多才好。” “刘相之心我明白。但我既入朝堂,又怎能完避。”郑郁转身稍垂眸对上刘千甫的目光。 刘千甫哂笑:“假设这事是程知文来查,或许我会真的担心。可万没想到严明楼会举你,谢中庵手里的东西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还不交上来?” 郑郁心想果真如此,仆固雷和谢中庵做局诬郑厚礼拿钱,于是他噤声并不回答,刘千甫又像是在感慨:“德元十七年若是我为主考,今日你与程知文是否该唤我为一声恩师?” 朝堂人才更迭,官僚腐坏,但刘千甫心里还是对程行礼颇为赏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纵当年他曾拜袁纮为师,假若当年的科举主考官是他,那他对程行礼还不是有提携之恩。这朝堂上,师生互为一党的事不少见,譬如袁纮和他的学生。 郑郁打着官腔回道:“可叹世间并无能令光阴回转之物,科举为国选拔人才,不在这声恩师上,真要论师,圣上才是我等之师。” “哈哈哈,郑砚卿,你这张嘴可真是伶俐啊!”刘千甫转身大笑着说。 郑郁答道:“下官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刘千甫收笑,冷哼一声向前走了几步,随后转身侧头对他说:“若无你父亲的功勋,你今日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与我讲话?你不过是一个仰仗父辈荣耀的小子而已。我为长,你为幼,且容我劝你一句,朝堂的戏码不是你选了袁维之就能赢的。” 音调上扬,刘千甫身后写着“心怀德政”的匾额十分刺眼。 “我是否依父功不要紧,要紧的是,今日我确实站在这里同相公您禀事。”郑郁笑着说,“师傅与刘相您一样,心怀社稷,为君分忧,何来朝堂的戏码。” 刘千甫冷冷道:“你父亲也没有吗?” “忠心为国为君,并没有。”郑郁揖礼,态度十分诚恳。 刘千甫仿佛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轻笑了声,说道:“御史台和龙武军已经到谢府了,你身为此案官员,还是去看看吧。看看谢府到底会搜出什么。” 阳光还铺在谢府门前的乌头门上,谢府虽被德元帝下令抄家,但还未抄完。 郑郁到时,李远谌、王台鹤、严子善都已经在谢府门前等着了。林怀治是皇子,抄家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来。 龙武禁军来去匆匆,在偌大的谢府来回翻找。 李远谌是奉徐子谅表御史台来,王台鹤与郑郁则是岐州税案主办官员,严子善是禁军左郎将外表天子,几人互为一方。 几人站在谢府庭院里,谁都不说话,只等着这最后的结果出来。 “左郎将,找到了。”一名禁军校尉将名册递给严子善。 郑郁记得那校尉,去年在城门前就是他来请林怀治进宫的。龙武军校尉——段琴。 严子善也不客气,拿过名册看了遍确认无误后,说:“此事关系重大,我需回宫禀明皇帝陛下。” “怎么,连我们也略过了吗?”王台鹤笑道,“再者这笔钱查了这么久,我与郑御史难道不配知道是谁干的?” 严子善办事时沉稳干练,丝毫不见平日风流。他不知郑郁与王台鹤的事情,还以为王台鹤在为刘千甫说话,便冷声道:“一切有圣上裁夺,世子放心。” 李远谌自然知道这份是写着刘千甫受贿的册子,就替严子善解围:“既然左郎将都说要先于圣上呈情,那等日后案子结了。世子自然就知道,何必急于一时。” 随后忽略了王台鹤的脸色,请了一礼,真诚道:“左郎将,面圣要紧。” 郑郁笑着揖礼:“左郎将,面圣要紧,请。” 严子善看了眼郑郁,微微点头随后大步离开。 明月才挂夜空,偶有蟾声,刘千甫坐在厅中,亲手倒了碗茶给旁边人,试探道:“我受贿?将军夤夜前来,莫要诓我。” 张守一兼任左右监门卫将军、内侍省监,朝中官员见了都要恭谨的称声张将军。 张守一并没有去喝那碗茶,而是轻松问道:“刘相国不信别人,还不信下官吗?” “将军的话,我肯定信,只是小人污蔑,圣上信我吗?”刘千甫小心问着这个跟在德元帝身边多年的人。 事情所有的结果都取决于皇位上的那个人,到底愿不愿意继续用你,有没有防你,存没存杀你之心。 两人都是人精,谁能听不出话里意思。张守一笑道:“不信的话,来的怎会是我呢?刘相国,圣上对你可是器重,长公主骄纵,圣上对她虽多番斥责,但还是万般疼爱。刘相国小心就是。” 刘千甫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点头答应,亲自送张守一出府。 回到后院廊下,碰见了坐在栏杆上的刘从祁,刘千甫爱子如命,在他旁边坐下,主动询问:“怎么还没睡?” “灯火烛明看到了,张将军找你何事。”刘从祁看着庭院的树影问道。 “自然是朝中事情,夤夜前来跟我商量几句。”刘千甫还是不想让刘从祁知道太多。 刘从祁眼眸闪过凶光,沉声道:“是岐州税案吧?我听禁军说,你今日请圣命去抄了谢府。” “事情总要了结,不可能一直拖着。”刘千甫说,“不过这件事袁纮是已经干净了。” 在这里等他,就是问袁纮的事情而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从祁点头,转头看向刘千甫,表情平淡:“那这件事,你做了吗?” 刘千甫侧头看他,说:“这只是形式与名字而已,二郎。官正廉洁的人在这朝堂是混不下去的,年尾时你在左卫的任期就满了,考课后想去哪里?” 刘从祁冷冷道:“我不想待在朝堂面对你,还在禁军里面吧。” “男儿心有天高地远志,怎能天天在禁军里面打滚。”刘千甫并不在意刘从祁的冷话,直接为他安排好路,“当年你请我让你以门荫身进左卫,我答应了你,但现在你已不是一个人,你身上还肩负着我的期望和家族荣兴。三省六部届时你自己挑一个吧,我看鸿胪寺或东宫就不错,后面慢慢迁转到尚书省。” 话语一出,刘从祁噌地站起,眉心微皱的凝视着刘千甫,似有怒气:“我是个只知舞刀立杖的武夫,进不去那些大雅之堂。你要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梁国公的身份,那就将我送回凉州。” “我绝不会让你回凉州。我余生精力都是为你的仕途打算,难道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刘千甫顿时生气,起身与子对视。 言词激烈却有慈爱在里面,就连守在不远处的管家和仆从都有些动容。可刘从祁却冷笑:“你是为了你自己,不是我。” 衣袍翻飞的簌簌声在静夜中格外突兀,刘千甫看着刘从祁大步离开,俊逸的脸上呈现出少有的疲态。 “郎君,二公子说话是重了些,但人还是好的,对娘子们都格外关怀。”跟随刘千甫多年的管家走到他身边。 刘千甫长吁口气,苦笑:“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都在怨我,连爹都很少唤。” “父子哪有隔夜仇啊,二公子心里还是有您的,前几日还帮着处理些事情呢。郎君,夜深了,不如早些睡吧。”管家劝着刘千甫。 刘千甫摇头,沉思了片刻后,说:“事情还没做完呢,明日坊门开后你速让赵晋来一趟。” 清晨时分,郑郁才听见鼓声击破长安,良久的好习惯让他起床穿衣。可才让周渭新系好腰带就猛地想起今日旬休,就准备脱了官袍扎进床上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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