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郁又吃了块樱桃饆饠去苦,平静道:“平卢节度使私贿谢中庵,军饷遭贪,他二人若有勾结,你觉得太平吗?” 齐鸣道:“平卢节度使?那不就在咱们边上吗?” “仆固雷领兵六万驻营州抵室韦,父亲领北阳境内所有兵马近十五万驻永州。”郑郁叹口气,说,“他看我们早如肉中钉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仆固雷是不会放过的。” 昔年郑厚礼以军功封北阳郡王驻永州,而在北去百里处则是平卢节度使仆固雷所辖的营州。北阳、平阳对望互为犄角之势,可北阳背后何曾不是德元帝布下的另一枚棋子。 胡人出任的平卢节度使。 几方互为制衡,动弹不得。 齐鸣走后,郑郁靠在床边,风拂了进来。他透过窗外看依稀见到院中的榆树,此时此刻他想起远在丹清的坟墓。 今日清明,父兄定去上香祭拜。 清明次日便是郑郁生辰,今年他生了病,也没摆宴席。袁亭宜、严子善都来看过他。 可看他病的凶,也就陪他说会儿话就离开。午时后,苏赛生竟也提着礼来看他。 “前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生病了?”苏赛生也不避他的病气,搬了张胡床坐在床边。 此时郑郁靠在床边,还算有些精神,笑道:“时节反复,我也没当心,又喜饮酒,管不住自己真是惭愧。” 苏赛生却温柔笑道:“那也要多注意才是,我昨日听闻户部尚书遭人刺杀,实在可怕。” “天子重地,遭此事,圣上知道了吗?”郑郁目光开始打量着苏赛生。 这苏赛生是聪明人,来看他看是真心真意,只怕这真心真意后还有它意。 苏赛生收了笑,沉声道:“砚卿,上巳节你解我围困,我实在感激。可谢中庵被杀恐怕还牵连着别的,谅我多嘴一句,还是不要涉及太深,点到为止即可。” “咳咳咳!”郑郁怔怔地看着苏赛生。 听着廊下有齐鸣的脚步声来,一时喉咙像有蚁虫瘙挠,猛地扒着床掩唇咳嗽起来。 苏赛生看他似是要把脏腑咳出来,忙站起过来拍背疏解,“砚卿你没事吧?” 苏赛生拍背的手被郑郁倏然反握住,郑郁一手掩唇一手紧紧握着他的腕。 眉宇间皆是冷色,问:“酬恩,此话何意?” “砚卿,谁最不想谢中庵活着?”苏赛生躬着身立在床边,脸上带着笑,没有挣脱郑郁的手,说,“岐州那笔钱流入了长安,到底会去哪儿,你说呢?” 齐鸣跨进门来了,但郑郁道:“齐鸣,你先守在外面。” 脚步声停在屏风外。 “苏拾遗,你为了谁来找我?”郑郁卸了力气,病躯靠回床上。 面色还因为刚才的激动有些红,眼角也带着泪。 苏赛生站好,他眼底闪过一瞬的犹豫,继而摇摇头,笑着说:“我没有为了谁,只是今日来看你,身为同僚想与你说上两句话而已。” 郑郁哂笑:“苏卿话中有话,既提醒了我,何不一言到底” 苏赛生沉默了会儿,眼神平静地看着郑郁,“我也想,可却违心。” 违心之言,苏赛生难出于口,郑郁就只得从他处撬,便道:“勾了我的好奇心,酬恩总得给个好明路,方不致我来日稀里糊涂的踩上去。” 齐鸣看屏风里的人站了许久都没说话,等得木盘中的那碗面快坨了时,才听苏赛生低声说了句什么出来。 郑郁吩咐:“周渭新,好生送客。” 苏赛生隔着屏风揖礼,随后离开。 “二公子,他到底说什么了?”齐鸣把那碗羊肉双鸡蛋面放在床边,掖好郑郁的被子。 郑郁平着气拉好被子盖住胸口,笑道:“你去查查张书意任工部尚书这两年,手里流过多少钱。” “又查?”齐鸣吞了吞口水,说,“属下手里要查的人也太多了吧?张语莲、赵定虽然死了可还是在查,仆固雷、谢中庵、崔山庆还要盯着刘千甫那边,现下又来了个张书意,咱们好好的干嘛要查张书意啊!” 郑郁看向齐鸣,淡笑道:“人送到我面前了,我总得承情吧。” “你说什么,属下照办就是。”齐鸣拿郑郁没办法,把面小心翼翼端给他,说,“二公子,今日是你生辰。愿你长寿如天,寿比南山,福禄双收......” “停!”郑郁截断齐鸣的话,扯着嘴角问:“下一句是不是福如东海?” 齐鸣点头,郑郁蹙眉嫌弃:“这话听上去我像是过八十大寿一样。” 话嫌弃,但郑郁对那碗面不嫌弃,接过后就著吃起来,并称赞:“你这手艺愈发好了,不像前几年那么难吃了。” 齐鸣笑笑。 这是郑家两兄弟生辰时的旧俗。每当过生辰时,魏慧就会给他们煮碗长寿面,寓意长寿平安。 郑郁初来长安时,前两年生辰根本没吃到。 后面不知齐鸣是不是在魏慧那里学的,也就在生辰那天给他做一碗一样的。只是前几年的难以下口,犹如猪糠。 ---- 1、出自唐·韩翃《寒食》
第74章 金珠 寒食假有七日,除却最初两天郑郁入宫赴宴,剩下三日都在养病。 三日夜里林怀治又又又又来看过他,但林怀治闷着,郑郁则是浑浑噩噩的晕沉,两人见面也无太多话可说。 而林怀治只是看他喝药睡下,坐会儿后就离开,并不多话。 郑郁这场病来的凶,告了病假在家躺了数日才好。期间谢中庵的死也被刘千甫压了几日才呈报给德元帝,德元帝大怒。 在长安杀官员生事,就是在他的眼底挑衅皇权,于是命京兆尹、禁军全力缉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科举舞弊案、户部尚书意外身死,岐州税案尚未查清,他们害怕下一个牵扯到的自己。 北阳王府房内,郑郁接过袁纮倒的茶喝了口,疑惑道:“宋昂怎会死在途中,没有异处吗?师傅!” 袁纮深叹口气,微微摇头,说:“二娘昨日到府与我说宋昂是暴病而亡无任何异处,她路上一直跟着姚同就怕人出事。姚同没事,宋昂却死了,便连忙听姚同的话来长安商议。现下算来,姚同三日后就要到长安了。” “如今岐州税钱还卡着,毫无头绪。”郑郁拢紧身上氅衣,说,“又出了谢中庵被害一案,这朝堂里的人怕是各怀心思,谁都不愿做这出头鸟。” 这几日郑郁也没闲着,多查张书意和林嘉笙。自他病后,王台鹤和林怀治依旧在查户部和工部,但并无多大线索。 唯一的人证就是等宋昂来,可人却在中途死了。 袁纮道:“宋昂死,那同行的姚同嫌疑颇大,刘仲山定会不管律法将此人押入死牢。” 押入死牢,怎会还有命。 念及此处,郑郁眼神坚定:“师傅放心,学生会查明白的。” 袁纮轻点头,随即叹道:“事情查明白要紧,可还是要以自身为重,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几年。你是新秀,万事小心,真要是有了不得已的,别让自身涉险境。” 郑郁沉吟颔首,答道:“师傅的话,学生记下了。”随后问了句:“不知师傅可还记得仆固朔?” “仆固朔,仆固雷与广宁长公主长子。”袁纮皱眉似在回忆,喃喃道:“德元十二年春尚阳昭长公主,拜驸马都尉,任太仆卿、左千牛中郎将,封舒城郡公。” 随后淡笑:“可惜德元十四年,代王谋反,牵连了这位驸马,被圣上赐死。要是那人还在,阳昭长公主,哪能是现在这样。” “那阳昭长公主与这位驸马感情好吗?”郑郁问。 袁纮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也应他所问,答道:“郎情妾柔,恩爱缱绻。就说那年婚礼,你父为她障车,刘仲山、光禄寺少卿为傧相,借皇后辇车从宫中至其家。龙武军、羽林军、左右卫,不知出动了多少禁军拦避百姓,那年我回京任职不久,大婚时的火把烧得长夜如同白昼,鼓乐震天。帝后亲登景风门送别,还命四品以上官员写诗祝贺,次日又宴请群臣,圣上对她是宠到骨子里了。” 天子幼妹,荣宠极盛。 郑郁静静的听着,他见过仆固朔一次。此人虽长于北地,可脾性却十分温和,人也俊逸儒雅。 蓦地郑郁想起他的结局,不免有些惆怅,说:“若是阳昭长公主此次拿了岐州税钱,还与仆固雷往来过密。师傅,圣上会如何?” 袁纮有些犹豫:“真如此,圣上也会以律而处,德元十四年仆固雷已任平卢节度使。可就算如此,对于他嫡长子被牵连,圣上还不是说杀就杀,全然不顾仆固朔与长公主之子尚不满百日。” “那这回,圣上也会不顾吗?”郑郁耳边犹记苏赛生的那句话:“李远谌不愿让郑卿插手。” 袁纮神情淡然,说:“难说,得看情分了。不过谢中庵的死,大理寺已经查出来了。” 心慢半拍,郑郁说:“谁?” “吏部侍郎苗安。”袁纮抿了口茶,说,“今日苗家奴仆告发到京兆尹,说那日苗安与谢中庵饮酒过多。谢中庵言语激烈惹恼了苗安,故将人一刀斩杀。” 郑郁道:“圣上会信吗?” 苗安挽郎入仕,怎会有如此身手。 袁纮笑道,“真正的凶手,你认为是谁?” 随后郑郁将谢中庵的名册及金珠事情全数告知袁纮,袁纮听后,想了想,说:“我倒觉得,这杀害谢中庵、宋昂及诬陷苗安的会是一人。” 事情仿佛被袁纮的话串起来,郑郁沿话大胆猜测:“那这样说来,这人事就得事先知道知岐州税钱被瓜分,继而在杏园之内杀了谢中庵。再引我们发现尸体以及工部账册,后又调换名册故意遗落金珠,后杀宋昂。今日又告发苗安,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但想着事情种种牵连,郑郁话锋一转:“岐州税案是刘仲山挑起来的,难道这人的目的是刘仲山?” “不尽然,但你我猜测或许差不了多少。心思缜密,环环相扣。”袁纮沉声道,“阿郁,此人不容小觑。人定在长安暗处,不知是谁肯花如此大的心思去扳倒刘仲山。” 郑郁淡笑道:“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袁纮笑了两声,从榻上站起,松快道:“哎!为师觉得他会来找你,既然他换了名册,就是有东西与你谈。幸亏不是王瑶光提前拿到,否则可就难了。另则仆固雷真做这样的事,那就不留了。” 阳光洒了进来,鸟雀绕飞。郑郁点头明白,随后亲送袁纮离开。 袁纮和林怀治说的没错,那人果真来找他了,不过见面的场景,让郑郁差点就晚节不保。 姚同抵京前一日,郑郁出宫回府,喝过药后就困得很。病好后,齐鸣还是给他按照冯平生开的补气药方,给他一日一碗的补着身体。 养了几日,郑郁那面色才如病前般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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