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他瞬间就读懂了。 或许害怕真相大白的不止是他自己,一直在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的也不只是他自己。顾长思那么聪明,有些端倪、有些细节,他或许早就知道,可依旧选择相信。 拼上性命也要保他无恙,不顾一切也要护他周全。这是霍尘的爱。 而顾长思的爱是—— 纵然我天性因深陷泥沼而多疑多思,不相信毫无理由的殷勤与讨好,不相信世人口中的爱情,不相信毫无私心的奉献。 但我相信你。 我愿意去违背我的本能去相信你,用尽全力地去信任你,毫无保留地去爱你。 霍尘缓缓抬起手,用力攥了攥他的手掌,然后拉住,一点一点从自己的手腕上推了下去。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再也不曾回头。 * 顾长思的言外之意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崔千雀知心知意地对霍尘行了个礼,告诉他若需要帮忙自己会来寻他,抓梁执生的这件事,还是交给她来办吧。 霍尘没有办法说不:“好,有劳千雀姑娘。” 崔千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霍大人,在一切查出来之前,什么都还来得及。” “我知。”霍尘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会尽快。“ 两人分别后,霍尘直奔玄门而去。 他知道秋长若手里已经有了一丸药,只是效果未成,可能会损及人命,所以才没有对他讲,秋长若瞒他瞒得很好,但他总被她诊治,渐渐也摸出了些门道,那一天偶然在她配药的时候看到搁在桌角的一颗药丸,下面压着的药方同秋长若为他几经删改的底稿一模一样。 他明白秋长若的善心与苦心,但实在来不及徐徐图之了。 梁执生都来了,何吕甚至都清楚他、梁执生与哥舒骨誓背后的渊源,所有的势力都搅弄在长安城中,混战之势将成,乱象风云已起,想要拨云见日,那么只能有人先劈出一道裂痕。 恩与情横贯在他的面前,他能够牺牲奉献的只有自己。 秋长若今天不当值,正抓着那颗唯一的解药底稿反复删减,查阅古籍,霍尘来的时候卷起了一阵风,惊得她连忙把东西往里藏,霍尘长臂一伸,直接去抓那小瓶子。 “你做什么!?”秋长若大骇,一指戳在霍尘的麻筋上,趁他一抖一把将解药抢回来,“霍大人,你疯了?” “我知道秋大人已有解药,只是不确定药性,没关系,我愿意以身犯险,赌那一丝的可能。” 秋长若更惊诧了,一面躲着他一面问道:“谁跟你说的?你胡乱地猜在什么?这是药,是药三分毒,吃出什么毛病来你怎么办?!你跟谁哭去!!!” “我自己承担。”霍尘撑着桌子,“来不及了,秋大人,算我求你了,是生是死我不管了,真的管不得了。” 秋长若一脑门子官司:“长思知道吗?!” 不提还好,一提霍尘眼眶霎时红了:“别管他,给我!” “我——” “吵什么。”一道森严的声音传来,秋长若如蒙大赦,三步并两步躲到了岳玄林身后,将那瓶药妥帖地藏好了。 岳玄林目光沉沉地看着霍尘:“霍大人,今天不当值么?怎么来这儿了。” 霍尘收回目光,呼吸犹未平复:“……我来找秋大人有要事相谈。” “那也不成个样子,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急不能闹,”岳玄林蹙眉道,“我看长若仿佛也不答应你,怎么霍大人还要来土匪那一出,强买强卖吗?” 算算他到长安以来,这是第二次和岳玄林正面交锋,霍尘不欲与他多加纠缠,告了一句罪过,便想先抽身离开是非地。 “慢着。”他走到岳玄林身边,两人肩膀相抵,岳玄林叫住了他,“事情在玄门发生,长若又是我的学生,无论如何我也得教一教霍大人规矩。” 霍尘复杂地看着他。 “玄门中有书房,去抄三遍《道德经》静静心,”岳玄林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会在这里,直到陪着你抄完。” 三遍《道德经》没能让霍尘平复一身的怒气,反而炸出了他更多的烦躁,这一抄从下午一直抄到了夜幕降临,最后一缕天光收敛在西山后,天色擦黑,岳玄林进来给他添了灯。 霍尘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岳玄林就又带上门走了,根本没有要留下来跟他说什么话的意思。 ……更憋气了。霍尘重重地握着笔,几乎要捏断那上好的笔杆。 等到他饥肠辘辘,好不容易把那三遍道德经拎着出屋,已经到了戌时四刻,玄门一派寂静,无人问津,只有岳玄林的主屋还盈盈透着些光亮。 霍尘抄得头昏脑涨,用手重重地抵了抵眉心,拖沓着步子往岳玄林屋里走。 刚过垂月门,他耳朵敏锐地一动,听见了房梁上传来一声诡异的响动。 他猛地抬眼,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在墙头浮现,那人身穿夜行服,脸带黑色面罩,只留下一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动作轻快极了。 只一眼,霍尘即刻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是梁执生! ……糟了!!! 霍尘立刻拔足狂奔。 不要……不要! 梁执生知道霍尘和岳玄林的纠葛,此时此刻除了霍尘这个本不该出现在玄门之中的人,偌大玄门只有一个岳玄林! 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是哥舒骨誓着急了吗?因为自己来了长安,却迟迟没有对岳玄林动手,所以梁执生要推一把?! 不……不!!! 梁执生从高处轻巧落下,从袖中掏出两把闪着寒光的短匕,月黑风高,他一步步靠近岳玄林的主屋,甚至都能够从轩窗上看到岳玄林伏案的影子。 他往前踏了一步。 一道风迅疾地从他身边刮过,他下意识抽刀砍去,短兵相接,他看见了霍尘那双焦急的眼睛。 “师父……”霍尘用刀挡下了他的攻势,转而挡在岳玄林的门前,“你怎么会……” “怎么会?”梁执生倒也不再遮掩,用手一拉面罩,语气似乎有些遗憾,“阿尘,师父对不住你,这就要先斩后奏了。”
第81章 暴露 “不行!” 梁执生的双刀铿锵有力、接二连三地砸下来,霍尘左拆右挡,一颗心几乎要被掰成了八瓣,终于反守为攻,挥着千机卫配备的长刀便撞了上去。 “师父,你不是跟我说过,是非恩怨,或许是真的,但并不在我身,我如今已经明白了,我也见到何吕了,或许我根本不是霍尘,一切即将水落石出,为什么这个时候要逼我呢?!” 梁执生不语,只是更用力地砍向他。 夜色宁静,短兵相接的金石之声格外刺耳,岳玄林屋中的灯火成了唯一的光源,映在三把利刃上像是三束清冽的月色,刀刃相接,刀锋相抵,厮杀得眼花缭乱。 不知为何,一向警醒的玄门守卫今夜一直没有反应,霍尘无暇顾忌,拼死护着梁执生不让他向岳玄林房屋靠近一步,他大开大合地阻拦掉梁执生的攻势,左右包抄令他一退再退,心中的痛苦和纠结都化成了一腔悲愤的招数。 不能杀梁执生,也不能直接拿他去见顾长思,更不能让他真的杀了岳玄林,否则才是真的万劫不复,退无可退。 “师父!到底是为什么?!”霍尘一刀狠狠劈断了梁执生手中一把薄刃,厉声质问,“为什么来了长安,为什么要散布流言、鼓动士子去跪定北王府,你之前也很心疼顾长思的不是吗?!” “是你说的,你是真的希望,时过境迁,这次命运能够垂怜一次淮安王府唯一的一丝血脉。”霍尘那些情绪骤然决堤,攻势猛烈汹涌,“你到底是谁的人,你到底为什么又要这么做,这就是你的垂怜,这就是你的希望,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铮——长刀猛地砍向梁执生,梁执生根本没有回答他,甚至对他的所有诘问置若罔闻,那身影如同鹞鹰一般闪躲开来,错身之间,岳玄林的身影自桌边站起,梁执生瞅准这个空隙,将最后的薄刃用力狠狠一掷! 如同一柄利箭带了离弦之音,霍尘脑中的理智骤然崩断,惊慌之下几乎要以身相扑,可那薄刃速度太快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纸糊的轩窗,冲着岳玄林的影子直直而去! 惊呼死死按在喉咙口,霍尘登时整个人冻僵在原地。 梁执生缓缓收了手,终于开口回答他:“很多事,你不明白。” 霍尘骤然回头,那一直沉寂的玄门府卫仿若才苏醒过来一般,抄着武器重重围绕过来,瞬间将院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霍尘抖着手,听见梁执生不动声色地补完他的话:“没关系,马上,你就要全明白了。” “吱呀——”岳玄林拉开大门,手里拎着那柄薄刃,缓步走了出来。 他毫发无伤,梁执生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隔空就能够将岳玄林钉死在桌前,更何况有窗户遮挡,当薄刃刺破窗户的那一瞬间,岳玄林就从善如流地起身了。 薄刃钉在他的桌面,他垂眸看了一会儿,用力把它拔出来捏在手里,终于正面了这对师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尘根本已经反应不过来了,梁执生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直接被守卫拿下,几把长刀横在他的颈间,他一动不动,被一脚踹得跪在岳玄林面前。 岳玄林淡淡地瞥了一眼霍尘,踱步到梁执生面前,将薄刃递下去:“你的?” 霍尘失声道:“岳大人!” “我没问你,”岳玄林眼睛眨也不眨,“我在问他。梁执生,嘉定名捕,鼎鼎大名,怎么会沦落到作为一个杀手来刺杀朝廷官员的地步了?” 梁执生不语,岳玄林将薄刃用拇指指腹拭了拭,遥遥地点了下霍尘:“霍尘是你徒弟,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长安?” 霍尘舌根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时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 “昭兴四年,渭阳科考舞弊,顶替了霍家学子的会试之名,何吕能够全身而退,岳太师,你功不可没。”梁执生勾了勾唇,“如今,还不许缘悭一面的熟人见见面吗?” “所以,”岳玄林转过头,他淡定的模样像是个假人,似乎一切与他毫无关联似的,波澜不惊道,“霍尘,我是你的仇人,你是来……杀我的。” “咚。”一声重重的脚步声跌落在门外,是闻讯赶来的苑长记和秋长若。 玄门守卫不由分说将霍尘反缴了胳膊,重重按下,至此,一切遮掩在霍尘身上的迷雾大白于天下,秋长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苑长记先矢口否认。 “不可能!他明明……他明明是——” “是什么?!”岳玄林重重地看向苑长记,“谁也从来没有说过,霍大人是个清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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